照片里模特的摆拍刚巧也抱着琵琶,穿了一套红色的汉服,里三层外三层,裙子一直拉到胸口,还系着飘带,照片拍起来确实挺好看的,可陆礼刚刚才查过苏迢迢要表演的曲目,知道她为什么拒不合作,当下只好对那个学生道:“先过去吧,我跟她聊聊。”
“行行行,学长你帮我去跟她说说,我也不好批评她。”对方赶紧点头,帮他推开门。
陆礼到隔壁房间的时候,里面还有几个在排练的学生,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微妙,总是不经意地往某个方向瞟去。
那头苏迢迢已经收拾好自己的琵琶,拉上了琴盒的拉链,连手上的甲片都一并摘下来了,一看那个大二干事进来便毫不客气地开口:“我不会穿那件衣服的,如果你觉得我这样不适合上台,就把我的节目取消吧,我没意见。”
“不是,我之前彩排不就跟你说过了吗,你弹的是琵琶,穿现代装算怎么回事啊?”那个学生一听这话也急了,跟着拔高嗓音。
“我那个时候就跟你说了我不会穿,也跟你说过原因了。”苏迢迢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脸上也失去表情,已经完全不想再搭理他,背上琵琶就绕过他们往门外走。
她向来不喜欢在弹琵琶的时候穿繁缛的汉服和开高叉的旗袍,更不喜欢外行人为了所谓的“观赏性”对她指指点点。以前去参加比赛她就被这些着装规则烦透了,谁知道现在上了大学,在迎新晚会上表演个节目竟然还有人这么管着她。
以至于这会儿逆反情绪上来,苏迢迢都懒得再跟这人重申穿大袖汉服不好抱琴,容易往下滑,影响她发挥,更何况她弹的是《兰陵王入阵曲》,又不是《秦淮景》《苏幕遮》,穿那些红艳艳的大衫像什么样子?
排练室里剩下的几个学生听这俩人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都默默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看起来局促又尴尬。
那头陆礼也没料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像个透明人一样被苏迢迢给无视了,眼看她要走,才无可奈何地弯起唇,开口喊住她:“你不需要换衣服,这样上台很合适。”
苏迢迢听到这话,再次皱眉,她现在的心情糟糕得过分,有一部分原因是看陆礼跟这个大二的一块儿进来,以为他们俩是一伙儿的,谁知道竟然不是。
于是转过头来,抬眉问他:“你是干什么的?你的话管用吗?”
她的五官本来就足够明艳,这会儿冷着脸的样子更是美得攻击性十足,绯红的唇瓣抿起,映着她瓷白的皮肤,寒梅簇雪似的。
陆礼被她直勾勾的视线盯着,喉结微动,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变态,竟然会因为她眼底尖锐的敌意心跳加速。
顿了顿,他习惯性地弯起自己人畜无害的笑容,点头回答:“当然算数 ,《兰陵王入阵曲》是军中武曲,穿着宽袍大袖怎么打仗?”
苏迢迢闻言,眉梢跟着一挑,没想到他不仅知道自己今天要表演什么,对这首曲子也有些了解,戾气十足的眼色跟着收敛了一些,露出一个“算你识货”的表情。
“不是,学长,你怎么……”一旁的大二学生也没料到剧情根本没像他想的一样发展,睁大眼睛,错愕地开口。
陆礼看他一眼,温和地回答:“你跟拿衣服的那位说一声吧,让她不用去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啊?那真就让她这么上台吗?”对方没有动作,梗在原地干巴巴地开口,看得出来不大情愿。
陆礼眼底的笑意跟着淡了些,轻抬下巴示意:“就让她这么上台,如果有领导老师因为她的节目找你谈话,你就让老师来找我,我可以负责。”
“……”对方无言,听得出来陆礼的语气变得强硬,加上在团委里的资历比他要深,他在他面前做不了主,到头来只好一点头,转身从排练室离开,“好吧……”
苏迢迢本来都做好回寝室睡大觉的准备了,谁知道半路杀出来陆礼这么个程咬金,等木门闷响一声,不远处那几个如坐针毡的小孩便纷纷松了口气,她也默默抬起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某人的目光,和他面面相觑了两秒。
末了,苏迢迢轻咳了声,不大自在地收回脚步,转身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上。
离演出还有二十多分钟,还有时间再摸两下琵琶,她感觉到某人视线的追随,只能满脸镇定地打开琴盒,重新把琵琶抱出来。
陆礼看她这个反应,低头失笑:“你刚才生气的样子很有杀气,确实很适合弹入阵曲。”
明明是在说调侃的话,偏偏他的语气格外认真,听起来散漫又悦耳,像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她。
苏迢迢闻言,脸上跟着浮现出一丝尴尬,她本来给自己在大学的人设是高冷又文静的年级第一,谁知道现在才迎新晚会,她的本性就暴露得差不多了。
好在转念想想,陆礼是辩队队长,她在队里坐三辩席的时候也保持不了什么高冷文静的人设,打的就是强进攻性,越尖锐越好。
于是一秒看开了,收拾好表情,抬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嗯,谢谢夸奖,我确实挺有杀气的。”
第19章 .迢迢有礼 一见钟情
“一生转战三千里, 一剑曾当百万师……骁勇无畏披面者,音容兼美陵王也!下面,有请法学院三班的苏迢迢同学为我们带来琵琶独奏《兰陵王入阵曲》, 掌声有请。”
音乐厅的灯光熄灭, 响起掌声。
谬荷报完幕,拎着裙摆从一侧台阶下去,就看陆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后台溜到这儿了, 半倚着门框,远远望着舞台, 看到她之后微微侧身,冲她点了点头。
两人还没来得及出声打招呼,另一头苏迢迢已经抱着琵琶上台,工装长裤把她的腿勾勒得笔直,步子迈得很大,三两步已经到了舞台中央, 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落座。
陆礼的注意力第一时间被她勾走, 微微抿唇。
场内观众似乎也惊异于她的装束, 和那把典雅的红木琵琶放在一起, 既是冲突与背离,又有着微妙的共振。
舞台中心打出一束暗红的光, 在苏迢迢的黑衣上泛起隐隐血色, 面料挺括的上衣此刻像染了血的战袍, 她秾丽招展的五官也被映得明明暗暗, 光影在低头的动作间摇曳,鬼魅一般。
直到低沉的鼓乐击破台上的寂静,惊醒满堂,盖过观众席窸窸窣窣响动的议论声, 随后一声一声加重,紧密地敲在鼓膜和胸腔上,震得空气都跟着发麻发颤,仿佛夏末傍晚在天际压得极低的云雨,呼吸间有些窒闷。
鼓是战鼓,古人所谓建鼓整列,是战时的信号,入耳大气磅礴,苍凉沉郁,夹杂着萧萧风声。
台上的苏迢迢喉间微动,等到鼓声越发急促,成了山雨欲来之势,她的琵琶声才骤然点破,手指轮动,弦音天瀑般一线泻下,听得人的后脊绷紧。还没等喘过气,就听弦上一颗一颗清脆饱满的音跃出,铁器一般铮然作响,一下子挑破战鼓擂动所带来的沉闷气氛,带着天光乍破一般的锋锐之气,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所谓“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大约如是。
台上的打光由此褪去血色,成了银白的一束,以至于舞台中央的苏迢迢在这种时候看起来也如出鞘的利剑一般,紧抱着手中的琵琶,随着渐起的乐声一点点挺直腰脊,光线洒落,剑似的白芒贴上她高挺的鼻梁,黑发红唇,意气风发。
陆礼看着她,喉结微动,不知道是她的琵琶太激越,还是她在这个时候过于耀眼,他的心跳被鼓声催得极快,和鼓膜一同震动着,理论上在紧张和兴奋状态下会分泌的肾上腺素在这种时候让人晕眩,随后被她的琵琶摧枯拉朽地击溃、消灭、扫荡一空。
直到入阵曲在神经绷到极致时开始变奏,节拍渐缓,气势却仍旧高昂,台下的观众找到间隙,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陆礼直到这时才发现身边竟然多了一个人,微微侧目,发现是于商达。
他今天既不是观众又不是工作人员,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眼下收到陆礼的目光,咧开嘴跟他打了个招呼:“今晚刚好有时间,我就过来看看……”
陆礼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掠,下一秒就转了回去,并不打算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