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觉贡布便扭头看了他一眼,唇角露出一抹微笑,但眼神依然伤感,竟然湿了眼眶。
嫁人,在如今这个年代,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女儿嫁了人依然可以随时回来,但总有些东西变了,娶亲的人家觉得喜悦,嫁女的人家多了分不舍,时代再怎么变,这些也不会变。
婚车缓缓向村口驶去,傅杨河和班觉贡布也上了马,带着迎亲和送亲的人一起跟在婚车后面。
班觉家嫁女,嫁妆之多让人叹为观止,抬嫁妆的队伍足足有两里之长。黄静晨赞叹说:“他们这结婚好大的排场!”
黄静晨出身富裕人家,他们家是南方某城,当地婚嫁也是越隆重越好,他见过的最隆重的婚礼是他表姐。他姑父是当地首富,嫁女的时候嫁妆也是极尽丰厚,但到底是内陆城市,比较现代化了,嫁妆不会有这么多,毕竟给车给房子才是大头,何况他姑父还给了几箱子百元大钞作为陪嫁,还上了当地的新闻呢。
但婚礼要讲排场,还是旧俗婚礼比较壮观喜庆。央金的嫁妆未必就比他表姐的多,但声势之浩大,景象之壮观,任谁看了也不免觉得震撼,这一辈子一次的婚礼,能做到这份上,可谓盛大了。
“平措是个好男人,”傅杨河对班觉贡布说,“你姐姐一定会很幸福的。”
班觉贡布点点头,傅杨河又说:“只要娘家兄弟有出息,嫁出去的女儿心里都不怕。”
班觉贡布也这么想,他一直想,他的姐姐不能受委屈,若是过的幸福也就罢了,过的如果不幸福,那就还回来,他养着。他昨夜也是这么跟央金说的。
他想让央金知道,他是她可以依靠信赖的兄弟。这是男人该有的担当。
他对傅杨河也有担当,于是他对傅杨河说:“我们也一定会很幸福的。”
傅杨河点点头,冲着班觉贡布笑了。他是信的,不是信班觉贡布,而是信自己。
第88章 婚礼(下)
平措家早有人在村口守着,有人一路喊着往平措家里跑:“来啦来啦,迎亲的队伍回来啦!”
不一会就看见一个长长的队伍出现在村口,村民们都围在路边看:“班觉家好看的排场!”
“你看他们家的嫁妆,果然大手笔!”
“他们请的迎亲使是谁啊,好俊俏的汉子。”
“哪有他旁边那个班觉少爷英俊潇洒,小舅子都俊成这样,不知道新娘子会是多美呢!”
周围人议论着,看着迎亲和送亲的队伍在村口停了下来。按规矩,送亲的队伍里除了要去平措家吃喜宴的宾客,其他的就送到这里,要回去了。
十八说的艺人在这时候唱起了马说,班觉贡布对傅杨河说:“我就送到这里,剩下的便辛苦你了。”
傅杨河点点头,受了班觉贡布的礼,平措家的人出来也和班觉贡布回了礼。送亲和迎亲的队伍就此分道,班觉贡布领着送亲的队伍往回走,傅杨河便领着迎亲的队伍继续往里走。平措家的人早就出来了。婚车在平措家的大门口停了下来,平措最先下了车,然后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扶着央金下了车,踩在垫子上。旁边的十八说艺人唱起了垫子说,平措方一个三十出头的藏族女人笑盈盈地走上前来,摘掉了央金头上的帽子,然后又走出一个气度威严的长者,手捧着哈达领着一对新人往里走。
平措家婚礼程序都是藏语,傅杨河也听不懂,但是觉得很热闹。院子里点了一堆柏树枝,那长者手捧着哈达,领着新人绕着燃烧的柏树枝走了三圈,嘴里念着大概是祝福的吉祥语,再往前就是一个香案,案上放着一盆牛奶,一盆清水,还有一个托盘,盘子里放了松树枝。央金和平措各自拿了一枝,分别蘸了水和牛奶,然后抛向天空,这是敬天地,向天地祈福。
平措家请的活佛到了,藏族活佛身着红衣,端坐在一旁,新人向活佛叩拜,并接受了活佛的赐福,其中一个戴眼镜的活佛拿了一个精巧的水壶过来,只见央金和平措都伸出一只手来,那活佛便将水倒在他们手里,央金和平措一一拜谢,然后将清水抹在脸上,接着活佛便给两位新人戴上了哈达,那哈达不是寻常的白哈达,上头绣了许多精美图案,傅杨河还要再看,却有人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袍,说:“傅老师,请您到里头来一趟。”
傅杨河便跟着那小伙子到了内院,见平措的父亲先向他行了礼,然后献给了他一条哈达。傅杨河谢着接受了,紧接着对方又给了他一条哈达,蒙克在旁边说:“这是等会要献给新人的。”
藏族婚礼最隆重的部分并不是内地那样拜天地入洞房,而是在婚礼的最后接受所有客人的哈达和祝福。外头唱起了颂歌,唱腔豪迈婉转,傅杨河手捧着哈达出去,只见外头一片欢歌笑语,有一群漂亮的藏族小伙和姑娘随着歌声舞蹈,平措和央金则笑着站在旁边观赏舞蹈。紧接着便是新人向南方父母叩拜献哈达,并接受父母的祝福。院子里依旧有人在唱颂歌,有人捧着一个册子在那也不知道在宣读什么,说的全是藏语,傅杨河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这实在宣读新娘的嫁妆清单,大概是嫁妆里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人群里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惊呼和赞叹声,平措的父母脸上简直乐开了花。
央金的嫁妆很多,所以嫁妆的清单也念了很久,念完之后那人将红册子放在一个高脚盘上,然后捧着交到了平措手里。
接下来便是最为隆重的献哈达了,宾客们一一向前献哈达,因为宾客太多,所以是以家为单位来献的,通常几个人走上前去,献上一条哈达,便送上自己的祝福。因为都是亲朋好友,说的也都各不相同,有些让央金和平措不好意思地笑,有些则让他们红了眼眶。有一对夫妇,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然让央金掉了眼泪,平措便贴心地抹去她眼角泪水,人群里响起一阵阵善意的笑声。
傅杨河是后面献上去的,他走到央金和平措跟前,说:“今日见证了你们的婚礼,实在替你们高兴。希望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我将我最真诚的祝福献给你们。”
傅杨河没有说太多,等会婚宴上他还要致辞,所以只挑大概的说了两句,献上了自己的哈达。平措和央金朝他致谢,他回了礼,笑了笑,便站到了一边。
献哈达的宾客里头汉人不多,说汉语的也很少。他一开口,便有不少人打量他。当地人并不知道傅杨河的大名,只知道迎亲使一向由当地德高望重的人来当,平措家和班觉家联姻,这迎亲使的选择肯定也非常谨慎,由此可知傅杨河是个人物,于是人群里便小声议论了一番。平措家也并不着急,等会婚宴致辞的时候自会向众人介绍傅杨河的身份,不急在这一时。
这个环节费时最久,等到所有人的祝福都献完之后,央金进了新房,婚宴便开始了。
傅杨河很少参加婚宴,一是因为他忙,二是因为他本人性格不爱凑热闹。上一次参加婚宴,还是他二十五六岁的时候表弟结婚。这边的婚礼和他以前参加的都不一样,大概是觉得新鲜,所以觉得婚宴上的饭菜也很特别。他坐的是主桌,蒙克紧挨着他。
“你的腿怎么样了?”
“老样子。”蒙克问,“张老师回来了么?”
傅杨河都忘了告诉蒙克张跃的事,点点头说:“回来了,在班贡庄园呢。”
他怕蒙克多想,便又加了一句:“咱们团队的人基本上都去班贡庄园了,那边都是熟人。”
蒙克点点头,傅杨河又说:“你想见他也容易,他这回回来是长住的,等我过两天接你回去,你就能见到他了。”
蒙克眼睛一亮,果然高兴起来了。
“蒙克,如今你哥哥结了婚了,下次就轮到你了,可有中意的人了?”桌上一个男人忽然问道。
蒙克一愣,傅杨河也觉得有些尴尬。蒙克的父亲说:“老二年纪还轻,不急。”
“他大哥娶了班觉家的女儿,等蒙克结婚,老哥你可得替他好好挑一挑,如今条件好的女孩子少,能配得上你们家的女孩子更少,也该找了。”
“我不结婚。”蒙克说。
他父亲的脸登时就变了,用藏语说了一句什么,傅杨河也没听懂,只是听那语气是含着怒气的。蒙克倔着头,也不说话。傅杨河便赶紧说:“这道菜是什么,可真好吃。”
“这是羊腿,傅老师都没吃出来?”有人笑着说,“这是嫩羊羔,膻味不重。”
傅杨河说:“很好吃。”
话题便转到傅杨河身上了,结果有人居然问傅杨河多大了。
这就是傅杨河一向不喜欢参加婚礼的原因了。过了二十五岁之后单身男女再参加婚礼,就免不了会被问到这些,看着只是问年龄,但一旦回答,就立马会牵扯到婚姻大事上去。
果不其然,对方一听他说二十九岁,便说道:“傅老师结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