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夙冷冷一哂,这么多年过去,要往生他早该往生了,上上辈你认错了人,上辈亦认错了人,这辈子也将一个只会寻欢作乐的屠夫当作他,哪有人等了数百年还在等轮回的。
万一就有呢。盲女依旧不信。
华夙轻轻一呵,你的薛郎躯壳里的魂本就不是他的,早在与你碰面之前,他便被夺舍了。
盲女浑身颤抖,哆嗦得像个筛子一般。
容离大致听明白了,是有什么东西将那姓薛的夺舍了,刻意接近了盲女,讨她欢心,就为了哄得她把真身拿出来,她爱的人害得她滴血全无,跌了修为,落至如今这只能东躲西藏的地步。
盲女抽噎着,不可能,你要如何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华夙冷声:我何须要你信,你信不信是你的事,受骗的是你,又不是我。
雨中,街边屋舍的窗忽地关上,屋里人小声道:是不是看错了,怎会有个女子坐在地上哭。
檐下的灯笼猛地曳动,一缕鬼气倏然离近。
容离忙不迭仰头,只见灯笼边上映着一张小鬼的脸,那小鬼就攀在屋檐上,浑身未着一物,惨白得好似在水里泡久了一般,眼眶里不见一分眼白。
她浑身一僵,只听见屋瓦嘎吱作响,小剥皮在上边探出头,张口要咬上那小鬼的脑袋。
小鬼沿着墙爬下,爬得比狼犬还快,冲着盲女吐出了一口鬼气。
华夙眉头一皱,忙将那口鬼气挥开,眼一眯,朝暗处望去。
小鬼着地,脊背上忽地裂开了一道口子,却没有丁点血淌出,里边冒出了另一颗脑袋。
华夙手一抬,鬼气朝其萦绕而去,硬生生将那两颗脑袋掰断了。
小鬼魂飞魄散,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盲女倏然抬头,捂着心口道:这些鬼物都是你带来的?
华夙摇头:不是我,但也是为你而来。
这小鬼是来探路的,城中鬼气一寸一寸漫着,好似大浪一般,要将这座城全淹在其下。
容离一垂眼,只见一缕鬼气近乎要爬到她的脚边,她忙从屋檐下走开,冒着雨站至华夙身边。
盲女呆坐不动,就像是魂被摄住了一般。
容离捏着华夙的袖子,他们果真想在你之前将浇灵墨掳走,真是坏心眼。
华夙冷哼了一声,抬起一只手为容离遮雨,垂视着跌坐在雨下的盲女道:幽冥尊已死在我手中,我知你若是不肯,定不会把真身拿出,我亦不会像他那样欺你骗你,你若信我,便入我养魂瓶中。
话音方落,裹挟着鬼气的风已从远处旋近,街边一个看似醉酒的人影一摇一晃地走来。
可那人身上黑蒙蒙的,压根不是活人该有的样子,分明是被驱赶的尸。
五路邪祟。华夙轻哂,她不紧不慢把养魂瓶拿了出来,扒开木塞时,里边两只鬼正在吵嚷嚷。
道士兴致勃勃:大人,是要将我放出去见见光了么,这瓶里太闷了。
凌志却在边上说:在下陪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怎还会觉得闷?
盲女未应声,眼里还在徐徐流着泪,自说自话:我知他死了,这些年我见到不少鬼,听说苍冥城易主,我很高兴,可我的薛郎去哪儿了?
你还是不信。华夙道。
盲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只想等他往生,好好和他过一世,将未能白头偕老的那一世给补回来。
容离揽上华夙的胳膊,着急朝远处看,这辈子她还未在阳间见过这么多的鬼,就跟进到了鬼市里一般,屋瓦上攀着断颈的,地上爬着长了三颗脑袋的,四处都是鬼。
华夙不紧不慢:若不进养魂瓶,那我便走了,我不逼你将真身拿来,但你若是想知道幽冥尊是如何死的,我大可慢慢说给你听。
盲女双目流泪:当真?
当真。华夙道。
盲女原在大街上跌坐着,只一瞬,她那躯壳就像是被掏空挖尽了一般,变作一层皮瘪在了地上。而一魂沿着养魂瓶的瓶口沉了下去。
那人皮一塌,原被握在手心里的两颗眼珠子顿时滚了老远。
容离心道,这浇灵墨竟还敢轻信鬼话。
先前街边屋子里那怀疑自己看错了的凡人,又支开窗看了一眼,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转瞬变作人皮。
这人大叫出声,将容离也当作了鬼,猛地合上窗,在屋里喊个不停。
养魂瓶里,凌志诧异道:大人,你怎又送进来一个。
盲女的魂还在哭。
道士也在惊诧:大人,这养魂瓶要被淹了,快让这位姑娘别哭了。
华夙塞上木塞,好似什么也没听见。
容离觉得,盲女不肯信薛郎骗她真心无可厚非,她被幽冥尊重伤,千辛万苦才回到陈良店,想从中将薛郎找回,万没想到,找到的个个都是错的,可她不曾放弃过。
如今告诉她,是她所爱之人将她害至如此,她还将那人放在心上,苦苦寻觅,为之付出诸多,这叫她怎能接受。
盲女怕是宁愿继续骗自己,也不愿信。
来的鬼已将这街巷给堵得水泄不通,鬼气如烟似墨。
容离伸出手:若不这瓶子让我来拿。
华夙不疑有他,当即把养魂瓶给了出去,抬手按着她的肩道:引来了不少鬼,你怕不怕。
容离摇头:你在就不怕。
华夙一哂,凤眸微微眯起,你把画祟拿出来。
容离纳闷,方才还不让我拿,现下怎么又肯了?
华夙这才道:浇灵墨若见了画祟,怕是会怒到口不能言。
容离努了努嘴,还是把画祟拿了出来,手腕一抬,问道:要画什么,你握着我的手就是。
华夙覆上她的手背,画境,我予你鬼力,你自己画,想画什么,便画什么。
容离愣了一下,她画个傀就已筋疲力尽了,哪会捣鼓什么画境/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还在想,华夙是不是为了试探她,才刻意这么说的。
可五路邪祟已至,她无暇犹豫。
一点墨便是一画境,墨汁倾泻,将屋舍街市全淹在其下。
只一眨眼,身侧哪还有什么彩灯,屋舍也全成了土房,江河绕村而过,对岸是半高的土丘。
是陈良店。
可细看又不像是陈良店,观这密密麻麻的屋舍,能住上成百上千的人。
画境外的村子里顶多百来人,诡事一闹,村里有能耐的全到城里去了,谁也不想回村。
容离气喘吁吁,握着画祟的手在颤抖,她回头对华夙道:我去过的地方还是太少,篷州战乱,不想画,亦不想再回祁安,只好择这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