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慢下脚步,气喘吁吁的,周围人多,旁人也在闲谈,谁也未注意她是在同谁说话。
万一盲女不来可怎么办?
那屠夫来便够了。华夙松开手。
容离思索了一阵,心里不安,你能看出那盲女不同寻常,慎渡手下的鬼定然也能,且不说我们还在山上住了一夜,它们定会怀疑到盲女身上。现下我们出了村,那些暗中窥探的鬼会不会伺机冲盲女下手?
你可知为何苍冥城明明有画祟的墨芯,却一直未找着浇灵墨么。华夙忽问。
容离不解:为何?
华夙冷声:慎渡若想再做一杆画祟,非找到浇灵墨不可,城中那点墨芯哪够他用。
她一顿,轻轻一嗤,但并非找到浇灵墨的魂就行,还得找到她的真身,画祟的墨芯便由其真身的血凝成。
容离讷讷:她还会将真身藏起来?
不错。华夙面上神情淡淡,若是盲女的躯壳被毁,她大可隐匿气息再寻下一张皮,她所受之伤应当还未痊愈,不然理应直接夺舍,而非用什么人皮。
容离四处张望,唯恐有鬼气藏在暗处偷听。
华夙不以为意,又道:想必慎渡在浇灵墨这碰了不少壁,当初连幽冥尊都为了这墨芯费了不少心思,何况是他。
容离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弯弯绕绕的,难怪得知浇灵墨所在后,华夙仍不急着出手,那该怎么做,总不能开口向盲女讨要。
便是要开口讨要。华夙面色冷淡,浇灵墨虽不是水,但她的魂会化墨四散而逃。将魂灵四分五裂实属冒险,这藏形匿影的手段,寻常妖鬼可学不来。
容离不知将魂灵四分会如何,但若是叫她将躯壳分成四段,她指不定已经疼死了。
她沉默了一阵,看着华夙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任由凡人穿身而过,小声道:你对她当真了解。
华夙脚步一顿,摇头:一面之缘罢了。
容离抠了抠手指头。
若如先前听说,那华夙与浇灵墨确实仅有一面之缘,见的唯一一面,还是幽冥尊用墨血浇灌听仙竹的时候。
华夙面色太过平静,明明找到浇灵墨后,她便能修补灵相,可在她脸上,竟看不出半分雀跃。
细细一想,向旁人要血,确实不是什么欢欣的事。
容离皱起眉头,她当时被害得那么惨,我们开口讨要,她应当
她话音一顿,未接着往下说。
华夙漫不经心道:要她的血,便是要她的命,恨还来不及,怎会心甘情愿给。
容离抿了一下唇,细细打量华夙的神色。华夙并不是会踟蹰犹豫的,可现下好似颇为为难。
她向来聪明,将心绪抽丝剥茧,轻易便寻到了这源头。
若非浇灵墨,华夙现在指不定还只是一株竹子,不会沾染鬼气,也不会被牵扯进这妖鬼邪祟的事里。可若非浇灵墨,华夙也不会变成这么个厉害的大鬼,画虚成实,比神仙还厉害。
容离伸手去勾华夙的指头,你是不是心疼她了?
华夙本冷着一张脸,闻声翘起了嘴角,这本是我用来说你和你那几个丫头的,现下你倒是用在我身上了。
容离袖口长,旁人也也看不清她袖下那只手在做什么。她捏着华夙的手指,慢声道:拾人牙慧罢了。
边上路经的人忽地一顿,惶恐地朝她看了一眼,眼眸子一动,又朝她身侧看去。
华夙摇头,我之所以不急,是想借机告诉她一些事,她现下有心结,这心结不解,必不会把真身拿出。
容离努了努嘴,又将华夙先前说她的话给搬出来用了,你倒是好心。
路过的男子浑身一震,左右看了一圈也不知这姑娘是在同谁说话,忙不迭挤进人群里,离得越远越好,这大白日的,可别撞鬼了。
华夙轻笑,嘴角那弧度刚翘起又摁了下去,这虽不是我亏欠她的,可若非因我,她也不会遭那样的劫。
容离松了华夙的手指头,轻声道:那血又不是你放的,幽冥尊的过错,你还自己担上了?
得益也在我。华夙手边贴着的那点儿温热没了,忙把容离的手抓了回来,一边道:这里人多,别被挤散了。
这来往的人从她身上穿过时,俱被冻得一个哆嗦。
明明已入春,怎还会忽然冷一阵呢。
容离欲言又止,这来往的凡人挤都挤不着这鬼,怎可能会被挤散。
这街圩上的花样不如祁安和皇城的多,容离看一阵就没了兴致,神色恹恹地走了一阵,便想寻个地儿歇上一歇。
所幸来的鬼似也不想打草惊蛇,只想悄悄跟在她和华夙后边,好借机将浇灵墨擒走。
夜里,华灯初上,灯笼都点亮了,尤其那赌坊门口的,红光熠熠,映得人桃李满面的。
进赌坊的人不少,有穿华衣的,也有穿着粗布麻衣的寻常百姓,大敞的门里吵哄哄的,全是闹下注的声音,和开注时的唏嘘。
容离本想就这么进去了,进去前被华夙拉到了边上。
笔。华夙淡声。
容离不明所以,把那细细一杆笔从袖口里摸了出来,你要画什么。
她捏着画祟,华夙牵着她的手,寥寥几笔便画出了一顶幕篱来。
那幕篱往头上一戴,容貌顿时被遮了起来。
容离戴着别扭,想把这幕篱摘了,可华夙把手摁在了幕篱上,硬是不让她摘,她只好轻声道:这玩意碍事。
华夙抬手给她戴正了,撩开薄纱正视着她的眼道:旁人看不见我,看你孤身一人,指不定要调侃上几句,我不想一个生气便出手伤了凡人,知你见不得旁人受苦,所以你最好忍着些。
容离瞪直了眼,哪想得到这鬼竟拿这理由来要挟她。
这画祟画的幕篱戴一会儿就会化作墨烟,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也不知会不会吓着人。
容离还是觉得别扭,他们若要来,我走开就是,何必戴这么个玩意。
华夙嘴角一扬,放宽心,里边蒙面戴幕篱的人应当不少,有些人可是瞒着屋里人来的,若是露了脸,可不就遭殃了。
说得在理,容离只好顶着这幕篱进了赌坊,果真瞧见不少蒙着脸分外不自在的男子,那模样活像是要去烧杀劫掠一般。
没想到这镇上竟有这么大的赌坊,比县上的还要大!
可不是么,城中不让开这么大的赌坊,赌着也无甚意思,故而临近郡县的人都喜来这镇上销金,有的人在这坊中一夜便赚得黄金千两,叫人艳羡。
咱们不输钱就不错了,还想着黄金千两呢。
周边的人絮絮叨叨说着话,容离走到边上,掐着手指算时辰,这时候那屠夫早下山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坊中人越来越多,近乎要挤不下,四处俱是金银臭。
来了。华夙忽道。
容离一抬眼,果真瞧见门外进来一屠夫,穿得整整齐齐的,揣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大摇大摆往里走。
这屠夫平日里靠杀猪解牛为生,城里人要的什么狐狸和狼,许还是盲女替他找来的,否则他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哪有闲暇去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