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竹鬼身形便淡,好似魂灵要被捏碎了,他哑声道:你怎么知道
华夙蓦地松手,敲竹鬼跌落在地,抚着自己的脖颈猛喘气。
她道:慎渡迟早会这么做。
敲竹鬼喘了半晌,许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他佝偻着背,喘气声甚是沙哑,半晌才道:我不过是个削竹子的鬼,没这能耐为大人做画祟。
华夙一嗤。
敲竹鬼抖了一下,大人百年前曾托我削竹,自那之后,便未再找过我。
华夙抿唇不言。
敲竹鬼又道:饶我一命,我不帮他,只帮你,你想要多少支画祟,我便替你削多少支。
容离听愣了,如画祟这样的器物,是说造就能造出来的么。
华夙冷冷一嗤,站直了身低头看他,眼中净是不屑,你若还能造出一支画祟,也不必如今日这么惨了。不过,就算你和慎渡有当初幽冥尊的能耐,也万不能再造出一杆画祟来。
敲竹鬼浑身一僵。
华夙又道:我今日来此,本意不是想要你的命,当初幽冥尊屠村,祭活人魂数千,将凡人尸埋在竹下,好让听仙竹被怨愤浸透,随后才令你削竹前,除此,他还做了什么?
敲竹鬼眸光摇摆,那、那株竹子早在千年前就生灵了,只是一直不曾化形。幽冥尊屠村时,村中有凡人成百上千,他就是想用阴气将听仙竹滋养,好让其染上鬼气,化形妖鬼。
容离听得额角一跳,成百上千的凡人,村子不小,那不得变成个鬼村
她忽然回想起梦中所见,试探般开口:他是怎么屠村的,是亲手所为,还是借了谁的手?
敲竹鬼见这女子是与华夙一道的,故而回答:不知,只记得那日江河倒灌,顷刻间便将整个村子淹没,随后幽冥尊分出鬼气,将逃上岸的凡人拽入水中。
容离心下一惊,难不成与她梦中所见是一个地方?她忙不迭又问:那个村,叫什么名字?
敲竹鬼答:陈良店。
这名字她闻所未闻,嘴一动,跟着默念了一声,暗暗记在了心头。
如果和她梦中所见是一个地方,那吞了凡人魂的鬼必是幽冥尊。
华夙并不想知道那村子叫什么,冷声道:接着如何?
敲竹鬼瑟缩着道:接着,他找来了浇灵墨,浇灵墨可是好东西,原只九天上有,那墨化妖下凡时恰好被幽冥尊给逮到了。
你可知那浇灵墨现在何处?华夙皱眉。
敲竹鬼猛摇头:这我真不知,浇灵墨化妖后,若想用其身上墨汁,便要取它的血,当时那浇灵墨痛不欲生,浑身干枯空瘪,本是个玲珑娇俏的姑娘,在血流尽后,忽地变作老妇。它想逃,却被幽冥尊擒回,硬是将它最后一滴墨给取走了。
它死了?华夙面上露出一丝怒意。
容离从未见过她生气的模样,这鬼虽时常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旁人饶是做了再令她不悦之事,她也至多嘲弄烦厌一下,哪会像如今这般,怒得咬牙切齿。
是心疼那妖,还是因为别的?
华夙俯身蹲下,将一根食指抵在了敲竹鬼的喉间,指甲转瞬变得长而尖利,好似只这一根手指,就能要去敲竹鬼的命。
敲竹鬼惊恐地屏住了气息,却不敢动,唯恐动上一动,那手指就会穿进他的脖颈。
华夙又问:它是不是死了。
敲竹鬼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就怕脖颈动的幅度太大,自个儿迎上了那根手指,我当真不知道,在削完竹后,幽冥尊把凡人魂都吞了,浑身满是业障,连发丝都映上了红光,我、我何曾见过如此业障,当时并未留意那浇灵墨去了何处。
华夙气息骤急,胸膛一起一伏着,那时,你还看见了什么?
容离心一紧,她梦里所见果真是陈良店。
她的手还被夹在竹树之间,衣襟里垂珠拱出了个脑袋,轻轻叫了一声。
敲竹鬼是真的怕,一个字也不敢瞒,全抖了出来。
敲竹鬼道:我当时走得迟,想看看有没有亡魂遗漏,也好过过嘴瘾,没想到竟碰上了一个浑身蒙着水雾的仙。
仙?华夙声音冷得好似能掉出冰碴子。
容离低下头,轻轻抿起了唇,心道,别再说了。
敲竹鬼又道:那仙子在渡余下的亡魂,我一个也未吃着,又不敢从她手里抢。
华夙冷冷一嗤,你未看错?
不错,只可惜那仙身侧全是水雾,只隐约能看出她是个女子,却不知长何模样。敲竹鬼匆忙道,她一个抬手,倒灌进村子的江水速速退了回去。
华夙冷声:洞衡。
她一嘁,又道:我只知鱼仙助幽冥尊淹没了村庄,没想到她当时也在,甚至还渡魂退洪,这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容离低垂的眼眨了眨,轻轻咳了几声。
这其中必有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5章
洞衡?敲竹鬼怎会不知道洞衡君是谁,就算没有见过,也该是听说过名字的,传闻洞衡君不离洞溟潭,她去陈良店做什么,只是为了渡魂退洪?
华夙冷声:那洪水怕还是鱼仙引去的,否则我怎会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敲竹鬼一愣,随即又觉得理所应当,洞衡君是散仙,不为九天管束,早些时候听说九天不要她,是因她修的是无情道,不知怜悯世人,也不知这是真是假。她极擅御水,所以才拿得下洞溟潭。若我是潭里的鱼仙,定对她有诸多不满。
华夙目露轻藐,她上不得九天,哪是因什么怜不怜世人,分明是因她无心无情,渡不得劫,境界已不能增进。
敲竹鬼不敢忤逆她,这鬼说的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容离把手从竹子间收了回来,腕骨上被夹出了一道红痕。
她转着手腕,斟酌着这两只鬼所说的话,小心翼翼道:不无道理,洞衡救人,未必是为了唱白脸,那些鱼仙指不定真对她不满,她救凡人,一来是为了阻止鱼仙作恶,二来是想从中寻个法子感悟人间七情,好渡过那什么劫。
华夙心觉好笑,你在为她说话?你见都未见过她,倒是替她想好缘由了。
容离揉起自己的手腕。
躺在地上的敲竹鬼气喘吁吁的,我把知道的都说了。
华夙冷声一笑,俯视他时像是仍位居高位。她转身迎向院子一角的竹子树,猛挥出了一道鬼气,朝竹子底下的泥土震去。
泥沙陡然掀起,害竹树受禁锢的术法陡然解去。
那一棵棵的竹子来回摆动着,好似在躬身答谢,转瞬化作绿烟散去。
再一看,院子里哪还有什么竹子,那一处角落的泥土被翻得松松软软的,其上空空如也。
倒在地上的敲竹鬼见华夙转身,手脚并用地爬出数尺。他抬掌一拍地上石子,被翻松的泥土登时涌动着钻了回去,地下拱起一团,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往容离和华夙脚下钻。
容离着急退了一步,拿着画祟不知所措。
华夙冷下脸,身影倏然化烟,弹指间又在敲竹鬼面前凝成人形,细长五指抓在他脖颈上。
敲竹鬼大骇,猛咬牙关,地上石子哗啦作响,黄泥破开,一只土凝的长臂从中伸出,要将华夙的双足抓住。
华夙手腕一转,硬生生拧断了敲竹鬼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