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躲开华夙的目光,唯恐被看出些什么,却见华夙目露探究,好似看破了她方才的一举一动。
华夙眉头紧皱,抬起手细细看着,干净的指甲缝里竟冒出一滴墨汁,你悄悄画了什么。
容离讷讷:想试着画傀,未画成,画祟在我手上,总不能让它当个摆设。
华夙捻去指甲里的墨迹,赶考的书生都没你勤快,夜里不睡,还坐起来作画。
容离低声:边隅战乱,看多了来往的流民,睡不着。
华夙似乎只是察觉到不大对劲,却又未能亲眼证实,轻哂一声,画祟都被你焐热了。
容离颔首,手上闲着,便把画祟拿出来试一试,无意折腾它。
是试还是拿捏着玩?华夙说得极其平淡。
容离握着画祟的手微微一动,将笔放到了枕下,这不得拿牢了,若是被旁人抢走了,我如何向你交代。
华夙目不转睛看她:那你最好想想,真要向我交代时,要说些什么中听的话。
容离点头,见华夙未追问其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华夙尚不知她方才还出去了一趟。
她小声问:你方才可是睡着了?
入定,修为方恢复,境界尚不稳。华夙道。
外边依旧有些吵闹,明明方才那几人被抓走了,应该静下来才是。
一男人着急道:方才我回来时,看见那位容姑娘出去了,我喊了她几声她也未应我,不管不顾往外走,头也没有回,莫不是被方才扮作流民的敷余人给吓着了?
你怎不跟着她,一个姑娘家,这大晚上的能上哪儿去?
我跟了好一会呢,可是一个拐弯就跟丢了,我四处走了一阵也未找到她,干脆回来了。
她当真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曾。
小姑娘踟蹰道:她应该不怕敷余人才是,你们不在时,那几人在医馆里闹,还是她让我走的,我出了医馆才觉察到不大对劲,赶忙去找了你们,她若真要怕,也该是怕那些官兵。
可官兵走后便在城中搜起来了,她何苦出医馆!
罢了,这姑娘上次走时也是悄无声息的,连句话也没有留,许是有什么事要去做。
小姑娘狐疑:是不是你看错了,也许她压根没有出去呢。
方才说话的男子急了:我都跟了她一路了,还能看错不成?
小姑娘气呼呼道:我与你相识那么久,你还不是将我认错好几回,且不说这大半夜的,脸都看不清,且你与那姑娘又不熟。
男子哑口无言。
小姑娘走去推柴房的门,门里未上栓,这一推就推开了。
容离从床上坐起身,侧头望了过去,双眼有些迷蒙,好似半梦半醒,困意满眸。
小姑娘忙不迭道:吵着你了,方才多亏了你,否则我还不知有敷余人潜了进来,那几人得知医馆被搜过了,便躲到了咱们这儿来。
她长吁了一口气,他们现下已被官府带走了,此前我出去找爷爷的时候,生怕那几人为难你,跑得腿都要折了。
站在那姑娘身后的男子瞪直了眼,不信自己眼前所见,匆忙抬手揉眼。
容离轻声道:我看那几人身量和气度不大像篷州来的流民,又觉得那一直大喊大叫的公子很是古怪,替他查看伤势时,见他手上全是茧子,若真是篷州里富贵人家的公子,手上怎会有那样的茧子。故而我才寻了个法子让你走,不想你竟还把官兵找来了。
小姑娘恍然大悟,竟是如此!不过那一直大喊大叫的臭男人却不是敷余兵,只是个骗子罢了。
容离弯着眸子,轻咳了几声。
小姑娘匆忙道:姑娘且先歇着,咱们便不打搅了。
容离颔首,等门合上,又慢腾腾躺了回去,捏着被角小心翼翼朝华夙看。
再过一阵,她画出来的傀便要消失了,只是方才因华夙忽然醒来,也不知那傀懂不懂得自个儿和赤血红龙周旋。
华夙见她闷声不语,就光偷偷摸摸地看,推敲了一番,你果真有事瞒我。
容离敛了目光,看见了那只跌在被子上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银铃,刚想装作掖被子,好身手去拿。
不想,垂珠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往银铃上扑了过去。
容离心都提至嗓子眼了,随即装作抚猫,把那只银铃捏在指间,悄悄把手缩回了被子下。
垂珠咪呜叫了一声,跟着钻回被子里,追着她的手玩儿。
容离忙将它的脑袋推开,一边轻声道:我有什么是能瞒你的,你最近疑心好重,我光看你一下,你便要怀疑我。
华夙一看见她这小心又狡黠的模样,好似心尖被抓了一下,登时无言以对。
容离挪了挪,躺正了身,眼珠子一转,问道:那红鳞还在发烫么。
华夙把红鳞拿了出来,掌心的鳞片虽流淌着赤红的暗光,虽还冒着点儿火苗,却不如原先那么烫了,就像是被冷水浇了一遍。
她将信将疑,淡声道:走了?
虽这方位看不清那片鳞,可容离一听便安下心,嘴角微微一翘,看来赤血红龙已经走了。
用那傀套话的时候,她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只想着从赤血红龙那刨出点有用的消息,所幸赤血红龙未觉察出那傀有何不妥,竟认认真真回答了一番。
现下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应当。
先前听华夙所言,赤血红龙应当是十分厉害的,不至于连傀都认不出,她的画技尚不足以假乱真。不止如此,此前红龙鱼还硬生生挨了华夙一剑,躲都不知躲。
华夙收好了红鳞,掌心一翻,手心上燃起一簇冰蓝的鬼火,焰心漆黑,似是一团鬼气,篷州阴气大盛,但也只足够我恢复至七层。
容离浑身疲乏,强迫自己睁着眼,七层听起来也十分厉害了,若是对上慎渡,或是洞衡君和赤血红龙,你有几分胜算?
华夙沉默了一阵,抬起眼目不转睛看她,你对洞衡君和那赤血红龙,就这么在意?
容离心猛地一跳,小声道:我不想你们为敌。
华夙淡声:胜算是有,但若想毫发无伤,尚还有些难,慎渡以怨愤为食,修炼快比疾风迅雷,想必与我最后一回见他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容离微微抿起唇。
华夙又道:洞衡君离开寒潭,现又不知所踪,若她当真与洞溟潭鱼仙有仇,合该回去一洗前辱才是,现下不肯现身,连那赤血红龙都只余下半魂,变得木讷僵愣,想必她也是身负重伤。我这七层用来对付她,绰绰有余。
外边哗啦一声响,好似什么东西碎了,其后那小姑娘和男子在窃窃私语。
男子小声道:我真看见她了,这姑娘何时回来的,我怎么不知!
你又不是头一回认错人了,前几日我站你面前,你还冲着我喊别家姑娘的名字。小姑娘咬牙切齿。
容离思来想去,自顾自坐起身。
上哪儿去?华夙问。
容离咳了起来,嗓子干干的,我去找点水喝。
她开门出去,那小姑娘和男子见她出来,不约而同回头,谁也不说话。
她走到后院的井边打水,将水打上来后,看四周无人,悄悄把后院的门打开了,苍白的唇一动,轻轻吐出归来二字。
门外,一个身影缓缓步近,那人走得极缓,好似腿脚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