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三个丫头俱已了然。
华夙哼了一声,你是人,我是鬼,是以你仍是独自一人。
容离眼一眨,不动声色。
空青心底虽慌,却还是分外靠谱,当即去找了店家,给了些铜板令其做上一桌饭菜,再备好木桶热好水,一齐送到屋里。
三个丫头想着在橡州就要同自家姑娘分开了,故而现下一步也不想离,恨不得把自己变作什么小玩意儿,挂在容离的腰带上。
容离坐着捧杯,浅浅抿了一口,眼悄悄往华夙那儿斜。
华夙不满,今夜这三个丫头莫不是还想挤着你睡?
容离没吭声,她若是开口,便像极了自言自语,到底不太妥当。
小芙在边上嘟囔着说:那戏班子可真怪,昨夜见他们连夜出城,还以为要赶路,不想今儿说起住店的时候又一点也不含糊,好似在路上耽搁也无甚所谓,这哪里是赶路的样子。
容离细想也觉得不太应当,哪有人赶路是这样赶的。
小芙又道:他们昨日被官兵叫走的时候,还很是惊慌,好似怕被发现什么,姑娘你说他们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吧。
容离摇头,她是觉得这戏班子里的人有些怪,但未怀疑到犯事上。
能犯什么事,若是杀/人放火,早该被官府捉走了。
小芙惴惴不安,闷声道:说的也是。
空青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小芙和白柳干坐不动,赶忙道:姑娘这一路累着了,你们若不到隔壁屋去歇歇,让姑娘睡上一阵。
小芙努嘴,我想在这陪姑娘一阵。
这么黏人,也不见化成糨糊。华夙冷着声。
白柳看容离确实是一脸疲色,想了想将小芙的胳膊拉了拉,姑娘眠浅,人多了怕是睡不着。
小芙很不情愿地走了,待到了隔壁屋,才陡然大悟,先前姑娘说那什么阳气和炉鼎之类的事,怎那么像她先前偶尔得来的话本。
那话本还是买糖糕时店家赠的,她认字不多,便拿回去让姑娘给她念了一段,讲的是什么人鬼情未了,那凡人被骗了心,心甘情愿被女鬼吸干了阳气,当真可怜
白柳见她站着不动,问道:傻站着作甚?
小芙有些恍惚,原来话本里讲的都是真的。
三个丫头里只余空青还在屋中,空青也不知那位大鬼身在何处,把凳子搬到角落里坐着,好巧不巧和剥皮鬼坐到了一处。
剥皮鬼侧头看了她一眼,面色冷淡似水,好似不知喜怒,甚至还往旁挪了一步,给她腾了个地。
空青坐好了,虽听自家姑娘道那位不在,可心底清楚这定是为打消她们心底惊怵才说的。她对着远处一拱手,大人若有事和姑娘商谈,尽管说便是。
华夙看她对着窗边拱手,不由得翘起嘴角,机灵是机灵,可惜看错了地方。
容离坐在木凳上,轻轻笑了一声,她应当没什么要和我商议的。
怕是你不想听。华夙冷着脸。
容离哪敢,向来是这鬼说一句她听一句,哪有什么不想听的道理。
空青两眼一闭,作势要睡,睡着了也就听不见了,总不能碍了姑娘和那位大人的事。
华夙指尖一动,一缕鬼气从指腹钻了出来,往空青那边逸了过去。
袅袅鬼气钻入空青眉心,她头一歪,当真睡着了。
华夙这才道:看来那老东西在小青皮那知道了不少事,否则也不会万里迢迢来找你。
容离正是这么想的,可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洞衡君在哪里,且我娘离世多年,我还能将她余下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半魂找出来不成?
华夙抱臂,散乱的发垂在肩头,听闻赤血红龙喜用身上鳞片当作印记,若她有心,指不定会在你这凡间的失恃女身上种下一片鳞。
容离愣了一阵,她那半魂会回来找我?
这谁知晓。华夙一说起那赤血红龙便满心不悦。
容离既想见丹璇,却又不想她找过来,找过来势必要撞见华夙,仇敌见面分外眼红,这伤着谁都不好。她抿了一下唇,眼睫颤巍巍抬起,可我怎知身上有没有那个印记。
华夙朝她看了过去,明明那目光疏远闲淡,容离却觉耳根有些热。
容离僵着身,坐着一动不动,未等华夙收敛目光,她实在忍不住,缓缓吞咽了一下,如何,看出来了么?
华夙摇头,我光看也看不出什么来,还得你自己摸寻。
容离若还听不明白,便是脑袋里进了昨夜下的雨。她当即抬手捏住了衣襟,目光摇摆不定,她活了近二十载,对自己身上哪儿长了什么,清楚得不得了,更别提是一片鳞了。
鳞片那样的东西,若是长在身上,想想还有些难受。
容离心道,总不该是长在她背上了,不然,还有哪儿是她瞧不见的。
片刻,小二扛着木桶敲门而进,身后还跟着端菜的,待将东西放好,三人一并退了出去。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连米饭都是盛得满满的。碗筷只有两副,想来小芙和白柳那份已经端到隔壁去了。
容离腹中空空,现下却一点也不想吃,只想看看背上是不是当真长了鱼鳞。她朝华夙看了一眼,轻手轻脚把屏风拉开,随后躲在了屏风后解了腰带。
华夙垂目不抬,往常俱是用鬼气来梳理发辫,今儿却亲自上了手,十根细白的手指在乌黑的发中穿过,犹似发梳。
屋里燃了火炭,可仍是冷。
容离将狐裘解了,又脱去了上裳,踩着脚凳坐进了木桶里。她反手往背上摸,可压根摸不到什么鱼鳞,总不该长进肉里去了。
手抬了半天,臂膀酸得不成,挽起的头发散开了些许,发梢曳在了水面上,湿成了细细一绺。
华夙一声不吭地坐着,把发辫挽了起来,盘在了脑后,那些银饰凌乱地混在其中。银黑两色的发格外显眼,好似在冰雪中洒上了墨汁。
容离手指一抽,不得不靠在桶壁上歇了一阵,回头道:你能替我瞧瞧么。
华夙没应声,只是淡淡的朝屏风斜去了一眼。
屏风上映着的人影模糊不清,隐约能瞧出个轮廓。
容离又道:就替我看一眼。
她话一顿,声音幽微,轻得跟自言自语一样,被看亏是我,又不是你。
看一眼还能把你看亏了?华夙站起身,朝屏风后走去,一边道:你背过身去。
容离当即转过身,双手虚虚撘在桶沿,后脑勺正对着屏风。
她纤秀的腰没入水中,水近乎要抵至肩头,可单薄清瘦的腰背却清晰可见,哪是这水遮得住的。
华夙走了过去,手往桶沿上一撘,皱眉道:未必会有,丹璇是不可能在你身上留下什么鳞的,她转生后便成了凡人,要留也只能是另外那半魂所留。
容离微微侧头,眸光清凌凌的,我觉得有。
华夙吝啬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后颈上,那你觉得那片鳞会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