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好似在水里泡白的断臂。
断口参差不齐,连丁点血也没有渗出来,咚一声落在了木板上。
那手刚断下时,五指还动了一下,其后便动弹不得了。
容离本以为马车上这几个丫头会看不见,不想,先是白柳惊叫,其余几人也相继叫喊,那喊叫声险些震破了她的耳。
躺小芙腿上那头上簪花的姑娘被惊醒,猛蹬了几下腿,大喊道:手,手,谁的手?
穿着蓑衣的两个大老爷们连忙回头,也俱为惊骇,这手从哪儿来的!
簪花姑娘猛摇头:不知,我一睁眼便看见它在这了,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班主摇头,慌慌张张把那截手臂丢了出去,手在身侧猛搓了几下,爬回马车后狂甩马鞭,企图让那两匹马跑起来。马鞭一下接一下落在马屁股上,好似要将其甩出个皮开肉绽不可。
两匹马仍是嘶声叫唤着,扭身狂动,可八条腿仍是迈不开,在地上扎了根一般。
容离诧异地望向那被丢在泥水里的半截手臂,心底不解。
华夙冷着声道:这是妖,又不是鬼,顶多施点法术匿形,一抓便抓出来了,哪还能像鬼那般,还能叫凡人看不见。
容离这才明了,观这班主和其余几人,俱是一副被吓着的样子,反倒她那三个丫头没有那么慌张。
小芙也是怕的,只是现下念着姑娘还在身侧,也许那看不见的大鬼也在,她便不是那么怕了,无形之中已将自家姑娘身边的鬼当作了自己人。
说自己人也许不够得当,若说是自己鬼,又显得太冒昧。
空青只是缩了缩肩膀,屏息不语。
华夙抬手拍向容离的手背,把攥在她黑袍上那只手扒拉了开,淡声道:在这好好坐着,我去看看,究竟是哪条鱼在装神弄鬼。
容离本将那角布料攥得好好的,冷不丁被拉开了手,手里一空,心登时悬了起来,好似失了可以依附之物。她只得将画祟拿了出来,连身都坐直了。
华夙化作黑雾掠了出去,那一瞬,一股阴寒的风从前边那俩大汉间穿过。
班主和另一男子猛一哆嗦,忙不迭朝身后看,可除了那几个姑娘外,什么也瞧不着。
戴簪花的姑娘讷讷问:怎么了,这马是跑不动了么?
班主摸了摸后颈,方才脖子有点凉,好似有一股寒风从边上钻了过去,马
另一位男子道:这马迈不开腿,怎么好像是被钉住了脚?
班主心急如焚,干脆道:咱们去搬开它们的腿试试,总不能是陷进泥里面拔不出来了。
可显然
这八条马腿俱未陷入泥泞。
另一男子连忙颔首,不顾地上烂泥,一吸气便跃了下去。
容离本是想看华夙的,可无意撞见了班主和另一位男子回头投过来的目光,那两道目光格外古怪,好似在忌惮什么。
和寻常怕鬼之人心惊胆战的样子不大一样,像是有所顾忌。
容离皱起眉,总不会是因看见了她和华夙,这几人哪像是看得见她和华夙的样子。
旋出马车的鬼雾陡然一凝,变作了个高挑纤细的女子,女子冷着脸,面上朱砂似火。
华夙微微抬着下颌,瓢泼大雨穿身而过,曳地的黑袍干干爽爽,滴水未沾,连丁点泥迹也未沾上,那姿态何地倨傲。她冷冷一哂,数道鬼气从黑袍下钻出,迅雷一般,又如黑蛇倾巢而出。
笃的一声,又是什么东西杵在了地上。
容离头疼欲裂,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随即才想起,先前借华夙发上银铃,悄悄窥见了那青皮蛇妖回到洞溟潭后的种种,其中不就看见了一位杵着长棍的老者么,正是那长棍砸碎了小青皮发上的银铃。
来的,莫非就是华夙口中的老鱼?
那杵地声响,紧接着,半空中轰隆一声,好似闪电划破天际。
可天上黑黢黢一片,哪来的什么闪电,响起的也根本不是雷鸣。
旋出鬼气被震得四分五裂,陡然朝华夙飞迸而回。
容离生怕这鬼被自己的鬼气所伤,猛地屏息。
只见华夙嘴角一扬,揶揄道:多年不见,你只有这点本事了?
远处,一位杵着长棍的老者现了形,身边还跟着数只鱼妖,她们见过的那一只并未在列。
那老者身着长袍,银须奇长,面颊两侧几近透明的鱼鳍在风中缓缓摆动着。
他面色沉沉,朝马车睨了过去。
华夙冷声道:你们洞溟潭出了事,不寻你们的洞衡君,来拦我们的马车做什么。
老者将手中长棍杵向泥地,你现下不比当年,莫要多管闲事,否则慎渡若是找过来,你怕是连苟活的机会都没有。
华夙索性将身上黑袍脱下,慢腾腾的,细长的五指翻花一般,捏着黑袍一角,将其凌空一抛。
那黑袍下的黑裳上银线纵横,汇成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好似一张巨网。
在扯开黑袍的那一瞬,她身上威压好似再不受遮拦,越发骇人,比之轰顶巨雷更加阴寒可怖。
那老者面上惊异藏无可藏,你
华夙冷声道:当年的账还未算,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边上,下了马车的班主和另一男子正蹲在地上搬马腿,可那八条马腿纹丝不动地扎在泥地里,连半寸都挪不开。
马车上,簪花姑娘问:大哥,那马能动了么?
不能。班主在风雨中哆嗦着道。
容离从车舆里探出身,冷不丁被华夙挥出的鬼气给震了回去。
她愣了一下,被鬼气撞得头有些发懵。
老者抬起杵着的拐杖,朝马车指去,这一趟,无意与你争斗,只为带走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3=
第90章
这青皮老鱼想带走谁,已是不言而喻。
容离在车舆里听得清楚,心底委实不想和那洞衡君有牵连,可她隐约觉得,这牵连应当还不小。
边上搬动马腿的两个男人在风雨中哆嗦着,使尽全力也未能把杵在原地的马推开。身上的斗笠和蓑衣没能将雨遮得玩去哪,片刻,身上衣服已全是湿淋淋的,更别提穿在脚上的鞋了,不光湿了水,鞋底还沾了一大圈的泥。
那班主奋力推拉,一看身侧的男人好似未用什么劲,皱眉道:你使些劲啊!
男人举止有些僵,在用力了。
马甩头狂嘶,嗓子都快要叫哑了,也没能从中出来。
班主好似在忧心什么,又往马车那侧望去一眼。
发上簪花的姑娘探出头,好似有些犯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惊胆战问:大哥,你说咱们会不会是撞鬼了?
撞鬼二字一出,小芙、白柳和空青对视了一眼,俱是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