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双目含泪地看她,哑声道:姑娘刚来单府时,老奴便听府里的丫鬟说,是容家的千金来了。
容离垂着眼摇头:并非容家千金,不过是个遗女。
嬷嬷走上前一步,抬起手似是想抚上她的脸,可那手悬在半空,硬生生顿住了。
容离将她的手捏了个正着,拉至自己面上,眉眼低垂着,一副乖巧的模样。
华夙从屋里走了出来,没有说话。
容离轻声道:我听流霜说,幼时娘亲便是承了嬷嬷的照料。
丹璇姑娘的奶娘,正是老奴。嬷嬷方说完,脸上流出了一行泪,可惜了,丹璇没能回来,她去祁安时,老奴本想将一对镯子给她的,可惜去晚了,她已坐上马车出了城。
说着,她从袖袋里取出了一对银镯子,这对镯子拭得很亮,想来未少打理。
嬷嬷把镯子塞进了容离手里,往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这对镯子未能给丹璇,便赠予姑娘了,还盼姑娘莫要嫌厌,这镯子虽比不得别的精巧,可却是一番心意。
容离本想还回去的,看嬷嬷决意要送,只好道:多谢嬷嬷。
嬷嬷摇头:流霜说姑娘想听丹璇的事,可年月已久,我已记不太清了。
容离把她扶进了屋里,嬷嬷记得什么,便说什么,我不过是太想见她。
华夙手一勾,敞开的门便径自合上了,像是被风刮的。
屋外窸窸窣窣,是白柳从侧房里走了出来,左右还是不想呆在那屋子里,便想着在姑娘门前站一站。
她刚站住,便听见屋里有人说话,狐疑地贴近听了一阵,又不敢听太多,索性回屋去了。
小芙见她回来,哼了一声,被吓回来了?
白柳瞪她,说什么呢,我方才想去给姑娘守门,听见姑娘在屋里同旁人说话,便回来了。
边上,空青正捏着帕子擦嘴,闻声一愣,姑娘在同谁说话?
白柳想了想:我听见姑娘唤那人嬷嬷,好似是伺候过大夫人的。
小芙百思不得其解,我倒是奇怪了,这些人一见到姑娘便泪汪汪的,姑娘与大夫人当真有那么像么。
空青低声道:许是挺像的,否则老爷他又怎会把姑娘当做夫人。
主屋里,嬷嬷坐了下来,却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容离。
旁人都说我像娘亲,可惜我从未见过她生前的样子。容离轻声道。
嬷嬷不疑有他,叹了一声气,模样是有几分像,丹璇幼时便是这般柔柔弱弱的,叫人连重话都不忍同她说,有时候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坐在窗边动也不动。
容离抿着唇倒了一杯茶,放至嬷嬷手边。
华夙淡声道:只有半魂,能不像失魂么。
嬷嬷眸光涣散,似是想起了旧时的事,老奴在单家数十年了,丹璇刚被抱回来时,老奴已在单府伺候了许久,那时单府算得上家财万贯,达官显贵。府上宾客如云,全是来恭维奉承的人。
丹璇是夫人从犬儿山上抱回来的,不知是被谁丢在了山上,当真可怜,老爷托人在城中问了许久,也不知是哪家弃在山上的。虽还在襁褓中,可丹璇不哭不闹,乖得不像个小孩儿,夫人看着心疼,便把她留下了。
可还有别的话可说。华夙皱眉。
容离轻声道:娘亲幼时竟这么乖,莫不是因在襁褓里时便不哭闹,后来也不爱说话了。
嬷嬷笑了一下,哪能的,有些娃娃虽闹腾,可成人后却是个稳重的性子,这哪是能说得准的。丹璇来得蹊跷,故而老爷和夫人并未将她的来历往外边说,唯恐旁人在背后嚼舌根,可虽瞒得紧,一些不懂事的丫头还是将丹璇的身世说了出去。
容离犹豫着,如何说的?
嬷嬷神色一黯,丹璇幼时不哭闹,三岁前总会看着某一处笑,也常常自说自话,许就是因为如此,府中常有婢女说丹璇姑娘是山中精怪,一会又说是鬼腹子,说其来了单家会坏了运道,老爷听着不喜,便将这些嚼舌根的婢女都赶出了单府。
容离心想,这岂不是有阴阳眼的意思?她也有这么一双眼,可太清楚丹璇为何会自说自话了,她同华夙说话时,若是落进旁人眼中,可不也是在自言自语么。
华夙原还不屑于听这些琐碎的事,可在听到这句时,忽然来了兴致,阴阳眼。
嬷嬷思索了一番,那时丹璇便是老奴在伺候着,平日里在屋里时,丹璇乖得不得了,可若将她抱出屋子,她便挣扎不休,硬是不肯让老奴踏出门槛半步,还会望着屋里某一处呀呀叫唤。
容离踟蹰着问:嬷嬷不怕么。
嬷嬷摇头淡笑,怕什么,娃娃刚来这世上,对什么皆觉惊奇,连看到空中飘着的柳絮都能叫唤个半天。
容离悄悄朝华夙看去一眼,她觉得丹璇看见的不是柳絮一类的玩意儿。
见个柳絮有何好乐的。华夙道。
嬷嬷又说:那时候丹璇当真不喜出门,也不知为什么,似是怕日光,故而府中才疯传,姑娘就是鬼腹子,理所应当怕日光。夫人不悦,不顾姑娘哇哇啼哭,带着她上街转了一圈,回来时姑娘虽哭哑了嗓子,可身子好好的,将那些流言给止住了。
容离翘起唇角,姥姥对娘亲当真好。
华夙却冷不丁开口,丹璇身侧应当是跟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嬷嬷也笑了,可不是么,夫人和老爷都喜欢丹璇姑娘,听不得旁人说姑娘半句不是。约莫过了三岁,丹璇姑娘才不再自说自话,也不会一动不动望着某一处了。
怕不是生来就有的阴阳眼,许是旁人将灵力借予她,她才看得见。华夙不咸不淡道。
嬷嬷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此后,姑娘也会自个儿到院子里坐了,虽仍是不喜出门,但不会像先前那般,在屋里窝着不肯出,就连话也多了起来,说什么三岁看老,我看不是。
华夙坐了下来,双腿交叠着,从黑袍下露出一个绣了银线的鞋尖,一些凡人转世后虽还能记得些许前生之事,但一旦过了年纪,便会忘事,许是投生时孟婆汤喝少了,药效来得晚。
她丹唇一动,冷冷淡淡开口:失了前世记忆也就罢了,还没了阴阳眼,此后当真与常人无异了。
容离轻声道:幸而娘亲是被姥爷姥姥带回来的,若是被旁人捡了回去,指不定会被当作妖怪。
嬷嬷摇头,丹璇姑娘长得那般标志,又聪颖听话,怎会是妖怪。
容离又听她说了一阵,大多是后来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等嬷嬷说乏了,她才将人送出了院子。
回到房中,容离把手中一个镯子递给了华夙,你我现下福祸同担,我将这对镯子分你一只。
华夙垂着眼冷冷看向她手中那只镯子,半晌没伸手去接。
容离讷讷道:不要就算了。
话音方落,华夙不情不愿地接了过去,哪来的福祸同担,往后不会再有祸事。
容离把余下那只银镯放进了妆匣里,你说,那跟在我娘身侧的鬼是谁,它后来又去了何处,我娘的阴阳眼,会不会就是它给的?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4章
这一连串的疑问似风雷闪电般砸在容离心头,叫她头晕目眩。
华夙一时答不出来,不知,若那嬷嬷所言俱真,那在丹璇三岁后,那东西应当是收回了法力,故而阴阳眼才忽然没了,可它后来去了哪,那便无从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