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摇头,我自然不能,可她不是已忘得差不多了,哪还能将周青霖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
你有理。华夙轻哂,不想与她争辩。
容离本是想把手抽出来的,可那软绵绵的猫掌还撘在她手背上,索性道:她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等一个周青霖,就算来的不是周青霖,她也情愿他是,这心结本就自欺欺人,她再骗自己一回又能如何。
你且试试。华夙并不拦她。
容离垂着眼,眸光莹润如含水,放软了声音道:可我画得不好,你能不能帮帮我。
就跟狐狸一般,把爪子收敛着,就只会嘤嘤讨怜。
华夙半晌说不出拒绝的话,垂在身后的尾巴不自然地甩了一下,冷着声道:哭什么。
容离哪里要哭,她闷声不语,就光睁着一双眼定定看着面前的猫,任华夙怎么想便怎么想,反正她不反驳了。
华夙当真吃她这一套,冷着声生硬开口:画人可比画物要难,且活物只能存半刻,得找准了时机,否则你便白忙活了。
她抬起撘在容离手背上的猫掌,勉为其难道:握笔。
容离握起画祟,撑着桌站起身,一时不知要从何处落笔。
袅袅鬼雾从垂珠的躯壳里浮了起来,却未凝聚成人形,而是如藤蔓长枝般缠在容离的手臂上。
明明雾气已经缠上手臂了,容离却无甚感觉,手臂上轻盈盈的。
华夙冷淡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便教你画上一回。
语毕,那浓黑的鬼雾蓦地凝成了一条手臂,边上一些细碎的鬼气要散不散,黑得如同华夙那身黑绸。
细长笔直的五指覆在了容离的手背上,与先前不同,这手黑如墨烟,也更为冰冷。
容离默不作声,华夙牵着她动了一下手,她便落下一笔。
人属实难画,根根发丝要仔细勾勒,面庞不可着墨太深,五官又不能画得太平,否则又要像纸扎一样了。
画好面庞的轮廓,覆在她手背上的黑雾将她的腕骨压了一下。
容离腕底墨色泼洒,所画之人的脖颈顺其自然便出来了,其下是规规整整的衣襟,绣着竹纹的长衫。
这画得比剥皮鬼的新壳还要细致,连衣料上的纹路都给画了出来。
是织锦缎的绣法,质地紧密,听闻皇都里的贵人便喜穿这种料子的衣裳。
容离悬着胳膊,手臂抬了一阵已有些疲乏,连手腕也颤了起来,画祟的笔尖随之一抖,再这样画下去,非得出错不可。
她画发丝时便已累得不成样子,现下画起衣裳,手臂更是如坠千斤。
容离咬着下唇,不想毁了这傀,干脆道:累了,能歇一歇么。
你无须用劲。华夙在她耳畔道。
容离还真的垂下了手,那黑雾随即将她的手托了起来。她好似也成了画祟下的傀,任华夙摆布着,自己光捏住笔便够了,脑子都无需动上一动。
华夙在她耳畔徐徐低语,弯些腰。
一会,华夙又道:低点儿身。
待画好了腰带上的双环玉佩,黑雾又带着她画起了下裳来。等到画鞋履的时候,容离干脆搬来了一张矮凳坐下,理直气壮地当好了一个假傀。
画到最后,唯剩这脸还是空白一片。
容离握着画祟站起身,才发觉额上满是汗,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
这脸为何要空着?容离讶异道。
华夙淡声道,不必着急,画眼时不必点睛,等要用时再点上。
为何?容离不解。
华夙徐徐道:点了睛便会生灵,傀就成了。
那这眉鼻口又该如何画。容离手足无措,望着这么一张空空如也的脸面,怎么也下不去手。
慢些来,我可不替你掌笔了,你总得亲自试上一试,不然下回还得让我教。华夙轻哂。
说完,缠在容离手臂上的鬼气随即消散。
容离只好硬着头皮抬起了笔,想着先前丹璇所说,慢腾腾在这脸上画了一对剑眉。她本就不擅画人,更别提画男子了,可谓是难上加难。
眉再上扬些许,延上半寸。华夙平静道。
待这傀画好,竟已近黄昏,而自始至终,小二都未来敲门送饭。
这偌大的客栈里,从来只有丹璇一只鬼,那小二是假的,做饭的庖师亦是假的。
画成的那一刻,半空中的人像忽地不再单薄,身上也不再只有墨色。从上往下,他的发丝蓦地飞扬,玉簪变得翠绿一片,双目虽未点睛,看着却已是十分俊朗。
容离退了一步,握着画祟愣愣看着,她先前给剥皮鬼画个壳子便已是筋疲力尽,若这傀全由她自己画,也不知要画到何时。
她讷讷道:这是能动的么?
自然。华夙漫不经心。
面前的傀像极了活人,唯一的瑕疵许是少了双灵动的眼。
周青霖飞扬的发丝缓缓落下,兜风的衣袂也沉了下来,静静站着一动不动。
再一转眼,天色全暗。
华夙不咸不淡道:点睛。
容离小心翼翼抬笔,给这傀画上了瞳仁。
这傀的双目蓦地有了神,垂在身侧的双手忽地一抬。
周青霖拱了一下手,却不曾说话。
容离定定看着,她看着这傀,傀亦在看她。
门外忽地有人道:姑娘,饭好了。是那店小二。
容离忙不迭转身,扬声道:多谢了,且先放在门外,一会我自己会拿。在她转身的那一瞬,余光斜见这傀竟跟着她一块儿转了身,就连侧身的幅度也别无二致。
门外,小二应声道:那小的便给姑娘放在门外了。
容离回过身,瞧见这傀也跟着回正了身,一举一动俱与她一模一样。她一时说不出话,试探般抬手扶鬓,果不其然,这傀也跟着她扶了鬓角。
这便是傀。华夙蓦地开口。
容离欲言又止,垂下碰及鬓角的手,转而把画祟揣回了袖袋里,她眼睁睁瞧见,这傀的举动跟她一模一样,除却手上没有画祟,揣了个空。
她疑惑道:你画的傀也是这模样么,先前你说那苍冥尊画傀与活人无异,可我这傀怎么
还差些火候。华夙话里带笑,声音听着不是那么冷清了。
容离看着眼前的傀,本好好一个男子,因学着她的举动,平白多了点儿弱柳扶风的脆弱来,看着甚是古怪,可若是如此,岂不就容易露馅了。
无妨,夜一深,便看不出来了。华夙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