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颔首,你想清楚了便好,跟在我身侧,多少会担惊受怕,何时后悔了,再回去也不无不可,只是路途远上了一些。
多谢姑娘。空青沉着声,奴婢不怕。
华夙走在边上,黑袍曳着地,却是连一点泥尘也未沾上,后背的发辫已长过腿根,夹在青丝中的缕缕银发越发分明,似乎是多长了些许。
她负手前行,与其他的孤魂野鬼不同,她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活像是来漫步林间的,还不咸不淡地道:也不知你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
容离哪会应她,眼眨了一下,当作是听见了。
回到马车那处时,成堆的枯枝还在烧着,白柳不敢闭眼,时不时往火堆里扔木枝。
远处脚步声簌簌,她猛地抬头,心本已跳至嗓子眼了,在看见是自家姑娘和空青时,一颗心好似被断了引绳,冷不丁又跌了回去。
小芙坐在地上,双臂环在膝上,好似睡着了。
白柳见状猛地站起,这起身的动静不小,把怀里的猫给摔了出去。
垂珠懵懵懂懂跌在地上,尖着嗓子呜哇了一声,差点就蹿出去了,可它前腿刚迈开,瞧见那大鬼走近,便不再敢动了,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小芙被吓醒了,睁开眼匆忙道:你一惊一乍的,这是怎么了?
才刚问出声,便看见自家姑娘从远处走来,松了一口气道:不就是姑娘回来了,大惊小怪,把垂珠也给吓着了。
垂珠哪是被白柳吓着的,明明是被那大鬼给吓得不敢动弹,原本背都拱起来了,做出一副要攻击的姿态,只一瞬气焰嗖一声没了,又战巍巍缩成一团。
小芙弯腰把垂珠抱了起来,朝自家姑娘迎了过去,姑娘方才去哪儿了呀。
空青下意识朝容离看去,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
容离弱着声说:方才是我听错了,没有什么古怪的声音,白走了一趟。
小芙长吁了一口气,把姑娘往马车上牵,无事便好,姑娘早些睡,明儿路上一颠簸起来,可又得睡不着了。
容离上了马车,伸手把小芙怀里的猫捞了过去,那我歇了,明儿早些赶路。
小芙放下竹帘,才刚松手,一股风刮了过来,把帘子给吹开了。她身侧凉了一瞬,好似有什么东西擦身而过,忙不迭憋住气,惶惶不安地捏住垂帘一角,朝车舆里看了一眼。
容离目不转睛地坐着,身侧是那冷面大鬼。
小芙只好又放下垂帘,小声说:姑娘快些睡吧。
等小芙坐到了火堆边上,华夙才好整以暇地回头,余下这俩丫头若知道你身侧有鬼,指不定一溜烟全跑了。平淡中隐约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你莫要吓唬她们。容离压着嗓说。
这可由不得我。华夙淡淡道。
容离捏着画祟,将这笔翻来覆去地把玩,这笔可还有别的用处?
华夙睨她,想学?
想。容离言简意赅,眼前漆黑一片,这帘子一遮便近乎见不到光,双眼却依旧有神。
华夙轻嗤一声,时机一到,便会教你别的用法,这笔在你手中,可不能光会画画,笔是好笔,可若就这么放着,和废物无甚不同。
容离随即又问:何谓时机一到?
你再多撞些鬼。华夙道。她刚说完,细细琢磨好像不太对,依着这丫头的疯劲,指不定会自顾自往鬼怪脸上撞,还要装出一副被厉鬼缠身的样子,让她
很是动容,不得不受了这狐狸的骗,未多想便出手相助了。
容离轻轻应了一声,车舆外的火光虽还算明亮,可隔了个帘子,映进车舆里的光变得尤为晦暗,就连近在眼前的鬼也看不清了。她只得微微眯起眼,好似眯着眼就能看清楚些,琢磨了一阵,又道:今日来了养婴,改日也不知会有什么鬼跟来。
来什么便杀什么。华夙不以为意,甚是平静。
容离一愣,你这样,未免太过于狂妄了。她气息幽微,声音极小。
华夙端坐着,给你撑腰还不好,莫非要我低声下气?他们也配。
容离只好又道:我一个凡人,被鬼怪生吞活剥绝非难事,萝瑕只需派一只鬼来试探,便知我并非孤身一人,你又被瞧见进了容府,如此一来,我可谓是鱼游釜中,岌岌可危。
她稍作一顿,轻咳了两声,掩着唇说:你功力又未恢复完全,若不,咱们还是小心着些?
华夙皱起眉头,不屑道:我还未落魄到这等地步,还是你不信我能保你?
你现下功力恢复了几成?容离不答反问。
华夙静静看她,眸光晦暗不清。
容离缩了缩肩颈,我知道你恢复了几层功力又无甚用处,何必遮遮掩掩的,我还能害你不成?这画祟在我手上,我顶多能在你脸上画个王八。
说到后边,她就跟要断气一样,声音又细又弱。
华夙险些听不清楚,画个什么?
容离没吭声。
华夙本是该生气的,却只是冷冷淡淡地哂了一下,狭长的眼眯起,你还想在我脸上画什么?
容离抿着唇,没有接话,装作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说。
华夙哼了一声,当真是反了你了。
聊了一夜,一人一鬼终是没能谈拢。
翌日天明,晨光熹微。
容离一睁眼便看见垂珠睁着双碧眼在一瞬不瞬地看她,而身侧不见鬼影,这看她的哪是什么小猫,分明是占了它躯壳的鬼。
也不知华夙怎就心甘情愿进去了,还冷着脸,作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小芙把先前从容府带出来的干粮分了一分,又给容离倒了蜜水,等这梅菜饼吃完,才牵起了缰绳,让磨磨蹭蹭的白柳快些上车。
白柳坐在车舆里,守了整晚的夜,刚坐下便睡着了。马车时不时碾到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震着,愣是没能把她给晃醒。
容离望着一旁软垫上伏着的猫,轻声问:你怎就进去了?
华夙清冷的声音落在她耳畔,若再有鬼物追来,还能避上一避,省得把你这鱼给殃及了。
容离笑了,这鬼昨夜明明还很是嘴硬,今儿还不是乖乖进去了。
华夙冷呵了一声,不是什么鬼都会像养婴那么莽撞,有些个脑子齐全的,会在暗处先打探一阵,进这猫躯壳也好,倒省了不少事。
容离心下一哂,可不就是嘴硬。
她还未抬头,便见眼前有一绺发垂了下来,一仰头便看见穿了一身牡丹绣花绸裙的剥皮鬼正附在车舆顶上,这鬼此番眉目精致,双眼却甚是无神,乍一看也不知是不是在盯她。
当初被哄骗着收了这么一只鬼,她现下却觉得,不能好了
驾车的小芙虽谨慎地盯着路上指路的木牌,却闲不住嘴,姑娘,去到了都城,万一单家不让咱们进门可怎么办?听闻大夫人在世时,那一家人可从未来过信,也压根不曾上门拜访,这般冷漠无情,哪、哪像是会让咱们进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