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女子哭泣的声音似有似无,山中风声大,倒有几分像山风呜咽。
容离听着奇怪,总觉得像是在引她过去。
小芙左右张望,眼看着自家姑娘要走远,忙不迭喊道:姑娘别走远了!
哪知容离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身子瘦条条的,走起路来脚步虚浮,就跟在飘一样,一双眼还黑沉沉的,衬得这面色越发苍白,不像活人。
小芙匆匆站起身,作势要追上去。
白柳自下了马车后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还抿着唇挺直了腰背,一副雨打不动的模样,余光斜见容离走远,才深吸了一口气喊:姑娘去哪啊?怕得不成样子。
三双眼齐刷刷朝容离望去,一个个俱是紧张得脸都白了。
华夙就站在容离身侧,也不拦她,这丫头腿长自己身上,想去哪儿便去,哪是她拦得着的。看见那三个婢女齐齐回头,她嘴角一扬,冷淡地哂了一声,你也不怕她们觉得你撞鬼了。
自打又活过来一世,容离撞鬼的次数还少么,闻言只眨了眨眼,我只是想去看看。
也不怕看出事。华夙冷着声。
小芙哆哆嗦嗦,姑娘去看什么呀。
容离声音太轻,好似要被风声掩埋,听见一点声音,有些古怪,去看个究竟,夜里也好睡得安心。
三个婢女屏息静静听了一阵,可除了这风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堆枯枝还真燃了起来,忽地噼啪一声响,一个火星子陡然燎高。
小芙被吓了一跳,颤着声问:姑娘听见什么了,若、若不我去看,姑娘待着就好。
容离摇头,语调轻柔,昨夜之事还未将你们吓着么,这还敢跟我。
胡说什么,自家姑娘都不跟,咱们还能跟谁?小芙忙不迭开口。
白柳是吓得是说不出话了,眼珠子都给瞪僵了,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好似化作了石头。
只空青站起身,朝容离走了过去,既然姑娘想看,那我和姑娘一道。
容离哪想带什么丫头过去,这若是撞了鬼,她连自己都顾不得,更别提身侧的丫头了。
这祁安地带当真鬼气浓重,山林里阴风阵阵,时不时便刮来几缕鬼气,可只见鬼气,却不见鬼影,多少不应当,此时冷不丁传出点儿女子的哭泣声,分明就是想引她过去。
容离思来想去,轻点了一下头,看一眼就回来。
华夙的手还撘在她肩上,不咸不淡道:也得有命回来。
容离朝林子深处走,那落进耳畔的哭声愈来愈清晰,幽幽噎噎的,哭得不甚凄厉,还算得上婉转,怎么听怎么古怪,像极话本里那勾人送命的艳鬼。
仔细一想,艳鬼兴许也还不如她身侧这祖宗艳,华夙的面色是冷了些,可眉心的朱砂和唇上的胭脂,当真丹红胜火。
华夙在她肩头上轻叩了一下,你最好将画祟握牢了。她还真的不拦,似是还能任着容离胡来,如看戏一般,虽是冷淡,眼中却藏了一丝兴味。
容离握着画祟,冰凉凉一杆笔哪像是什么防身的利器,可只需将其握在手里,便不知怕了。
那鬼既然来了,那她便将计就计,看看那玩意儿是听了谁的差遣。
空青依旧是什么也听不见,神色并无半分变化,林中哭哭啼啼的鬼怪若仅是想把人引去吃了,何必还挑人。
容离心都提至嗓子眼,喉头紧得不得了,虚虚地喘着气。
空青皱眉,回头望了一眼,此时走得太远了些,已连火光都看不见了,姑娘,似乎走太远了,咱们回吧?
容离耳畔而是鬼物幽咽,恰似泉声呜鸣,轻而幽怨。她走得不大自然,索性把搁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拿开,掌心一片冰凉,却细腻如脂。
忽然间,一股阴气追云逐电般袭面而来,狠厉阴森,直取容离眉心。
阴气来时,林间树叶簌簌作响,四处刮卷的风好似被搅成了一团。
饶是空青再冷静,此时也变了脸色。她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哪见过这场面,当即抓住了容离的手臂,着急道:姑娘,咱们还是回头吧。
哪知她的手却被拨开了,拨开她的并非容离,容离压根就没有抬手。
阴阴冷冷的,却柔如丝绸。
空青浑身一僵,也和白柳一样,说不出话了。
华夙拨开了这婢女的手,眉心只一皱,那朝容离袭面而去的阴气登时化作墨烟四散。
容离抬手捂在眉心上,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胸膛下一颗心狂跳不已,她已是头皮发麻。
华夙就站在容离身后,手捏在她的胳膊上,前胸近乎要贴至容离后背。她慢声淡语的唇就贴在容离耳后,别闭眼,好好看着,省得下回还是不知怕。
阴风大作,容离发丝乱舞,发间朱绦落在了华夙的脸上。
华夙拢紧了容离的手臂,令其抬起握笔的手,不以为意地开口:既然如此,我便再教教你,如何擒鬼。
擒鬼。
容离耳畔发痒,微微缩了一下脖颈,执着画祟的手被迫抬了起来,被牵着在半空中画了一个水墨圆弧,墨迹凝在半空,好似墨汁刚被泼出,便化作坚冰,被冻了个正着。
华夙淡淡道:十殿阎罗手中有判官笔和生死簿,判官笔一点,魂入六道,画祟虽同六道无缘,却也不输它。
空青瞠目结舌地看着,脚下如扎了根,又恰似被虬枝困在原地,挪不开步子了。
她听不见什么古怪的声音,也看不见什么诡秘之物,却看见自家姑娘挥笔时,墨汁逗留在半空许久不散。
半空中的墨汁倏然绽开,跟雾气一般。
这哪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这杆笔,哪能是寻常笔。
被华夙挥散的阴气袅袅如烟,慢腾腾迎天而上,恰似抽高的芽苗,在长至五尺高时,陡然凝出了个人形,看模样分明是个女子。
那女子跛着脚,走起路时,一条腿在后边拖着,身子晃悠悠的,纤长的发在身上披散开来,如密织的蛛网。她的腿在流血,每走一步,便拖出一步血迹。
空青虽看不见这鬼影,却瞧见远处泥地上有道血痕缓缓爬长,她猛地咽了一下,按捺住喉头不适,哑声道:姑娘,咱们
她本想说,咱们还能走么,可眼一抬,便见容离又画了几笔。
画得分外粗糙放恣,好似只是随手画上了这几笔,越是不经意,便越是显得豪放冷静。
这一笔一划俱不讲究,怎么也不像是容离画得出来的。
空青又看容离执笔的手似是没什么劲,像是被人牵着腕子。
容离被牵着又画了几笔,她见过华夙画马车时的细致,现下一看,哪会觉得画成这样是因笔者放恣豪放。
什么放恣,分明是敷衍。
华夙牵着她的手,随意画了几笔,在半空中画出了一个牢笼。
这牢笼看模样有些像养鸟儿的木笼子,还带着个提钩。
画成后,覆在容离手背的凉意骤然离远,就连耳畔那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也退开了。
华夙站直了身,淡声道:画成。
果不其然,半空中水墨般的木笼忽然成形,咚一声落在了地上,足足有一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