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垂着眼,病恹恹的脸上映着朦胧火光,好似多了丁点活人该有的生气,她慢声道∶我若不说,又有谁知符是我拿的,亦是我烧的。
她眼中并无悔过之意,好似做了件理所当然之事。
华夙知晓这丫头并非明面上看着那般柔弱,像极了狐狸,长了副好看的皮囊,也会撒谎。
容离转身走了回去,幸而这屋子日日有人打扫,故而地上干净得像是未沾灰一样,她往床上一坐,刻意跟身边这鬼隔开了些许。左右□□叠着轻蹭了几下,玉白的趾头仍是微微蜷着,就连指甲盖也长得精致好看。
她未立即躺回去,而是皱着眉轻声问∶这世上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命里无子之人怀上子嗣?
华夙红唇一动,有。
容离双眸微眯,眼神微暗。
华夙将一只手臂撑了过去,蓦地将容离刻意保持的分寸给拉近了,她那稠艳的脸骤然靠近,眉心朱砂红得刺目,为何这么问,你可是又看见了什么?
这鬼物好似能看穿旁人心绪,容离眨了眨眼眼,她分明没提别的,却已被猜了出来。
华夙靠得极近,可眼中并无半分戏谑,反倒冷静疏远得像是只为了打量眼前人的面色。
容离陡然垂下了眉眼,慢声道∶我在蒙芫的床下,看见了一个木盒,我不敢碰,用你教我的法子,看到了木盒里装着的东西。
她这老实作答的模样格外乖顺,将狐狸尾巴给藏了起来。
华夙坐直了身,看见了什么?
血光混沌,看形似乎是具婴儿尸。容离语调平平。
华夙轻哂,淡薄的眸子里添了几分讥诮,但很快又敛了下去,淡声道∶缚婴灵。
何意?容离不解。
将婴灵困住,让其无处可去,只得入自己腹中。华夙双手往膝上一?说@唐鹗持盖徇盗两下,又道∶此法虽能怀上子嗣,可怀上的并非是什么活物,而是鬼胎入腹。
那容离细眉一皱,难以置信道∶生下来的活物还是鬼?
以身饲鬼,生下来的自然是个占了活人躯壳的厉鬼,婴鬼受缚,本就怨怒冲天,若是平安诞世,这容府日后怕是保不住的。华夙不咸不淡开口。
容离没想到这蒙芫竟这把痴愚,为了子嗣竟做到了这份上。她摇摇头,忽觉心狂跳不已,并非害怕,她这身子好似难得兴奋了起来,想来容府会毁于这恶妇手中,便觉痛快。
可惜这单薄的身子经不得她这激悦,心才猛跳了几下,她便红了半张脸,随后好似透不过气般,张着苍白的唇猛喘了几口气,又急促地咳了好几下,咳得眼梢湿润,才平静了下来。
华夙侧目看她,若不想死,便躺回床上去。
容离这才觉察到有些冷,她身上只穿了里衣,这里衣被就单薄,将她瘦得分明的肩胛骨都给勾勒了出来。她垂着眉眼,缓缓挪了挪,缩进了锦被里,撩起头发躺在了软枕上。
那现下婴灵莫非已经进了蒙氏的肚子?她轻声道。
自然。华夙颔首,若是未入腹,那婴灵定还在她屋中,你看到的便不单单只是血光了。
容离浅浅笑了一下,好似前世的欣悦加起来,都未曾比得过今晨。她侧身躺着,手搁在脸边,又道∶可惜不知道那一具婴孩尸是从哪来的,看模样刚成形,总不该是从妇人肚子里活生生掏出来的。
那得看婴尸上有没有余下气息。华夙淡声道。
还未问你,你可有找出摆那凶阵之人?容离虽是醒了,却还有些困,眼皮耷拉着,一双眼要睁不睁。
华夙未答,只是睨了她一眼,你一个凡人,想知道的倒是不少。
我总归活不长了,死也该死得明白。容离睁着沉重的眼皮,嗓音因疲倦又软了几分。
华夙不动声色地看她,抬手将?h她肩头的锦被往上一扯,硬是将她那尖俏的下颌也遮了起来,这等事,凡人知道太多,是要折寿的。
容离轻着声讷讷道∶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死。
华夙未应声,眼看着天色还早,婢女也还未来叩门,索性往她眉心一点,让容离又睡了过去。
近晌午的时候,容长亭一行人依旧没从吴襄镇回来,府中却来了官府的人,说是先前从府中带走的账房先生认罪了。
可府里现下连个主事的都没有,老管家虽能说话,可到底还是该听主子的,当即去见了五夫人董安安,董安安大病初愈,虽身子好了不少,可仍是卧床不起。
老管家在珠帘外躬身道∶夫人,你看这事
董安安坐起身,眉目间病气未散,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她朝站在身侧的婢女招了招手,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随后便掩着唇轻咳了一声,与别的夫人不同,她眼中是当真连半分算计也没有,干净且不争不抢。
那婢女听了她说的话,立即撩开帘子走了出去,对老管家道∶夫人说,大姑娘昨日回来了,此事,管家不妨去请教大姑娘。
老管家愣住了,可、可大姑娘久居深闺,哪、哪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这伶俐的婢女给打断了,管家,夫人如今身子正乏着,总不该为了这些事耗费心神,夫人让你去请教大姑娘,你且去便是。
董安安哑着声道∶去吧,大姑娘是有分寸的。
老管家无计可施,只好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这管家的走了,婢女才掀开珠帘走回了五夫人身边,疑惑问∶夫人怎让他去问大姑娘,府里的事,大姑娘怕是都还不清楚,让大姑娘去官府真的好么。
董安安安抚般朝她笑了笑,轻叹了一声道∶你平日里聪明,此时怎就笨回去了,大姑娘近段时日变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了。
那婢女仍是懵懵懂懂的,可大姑娘还病着呢,前几日还坠了湖,她
你看不出她变了。董安安停顿了一下,又慢着声道∶也总该能看出来,容府的天变了。
婢女怔了一瞬,好似听明白了,当即颔首∶此事,夫人便不管了?
哪是我能插手的。董安安往案上一指,示意她将未绣完的刺绣拿来,我只想平平安安度过余生,旁人如何,又与我何干。
婢女眼中一阵酸楚,连忙走去将刺绣和针线取了过来。
兰院里,容离正在喝粥,小芙在边上撑着下颌看她。
小芙是睡饱歇足了,浑身上下全是劲,那秋寿庙当真把我吓着了,这辈子怕是不敢再去一次,姑娘也别去了,那寺庙哪是能祈福的,分明要叫人折寿。
不会再去了。容离咽了粥说。
华夙静在木桌边,伸着一根食指在桌上勾勾画画,可她手中未执笔,指腹也未蘸水和墨汁,勾画了半晌,也不知在画什么。
她蓦地一顿,朝门页看去,淡声道∶有人来了。
只容离听得到她说话,容离吃了最后一口粥,把帕子拿起来,细细擦了唇角。
果不其然,门被扣响,屋外传来老管家的声音,大姑娘,官府来人了,说是先前那管账的认了罪,让府中主事的去画个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