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那只手滑得跟泥鳅一样,想钻出华夙的手掌心,却被紧紧捏住了一根手指。
华夙面色冷淡,面上不余半分旖旎,冷着声道:若是不想看,便如我方才所做,在下眼睑抹上一道,睁眼便看不见了。
说完,她松开了容离的手,又道:你现下便可试试。
容离抿起唇,抬手自眼角往眼梢抹,再睁眼时,右目果真恢复如常,再看不见那冲天的血光了,月色溶溶,流动的云仿若桂枝。
她心底愕然,又颤着手在下眼睑重复抹了一下,双目俱睁时,两只眼看见的又不一样了,那头晕目眩的感觉兜头砸落,令她忙不迭闭眼,在抹了眼睑后才长吐了一口气。
会了么。华夙轻吐字音。
会了。容离点头。
华夙颔首,会了便好,你且先回房,我去城中走一圈。
容离垂下眼,看向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腹,你去城中干甚,去找萝瑕?
我不找她,她自会自己找上门。华夙把被吹开的黑绸拉起,遮到了发上,那黑绸宽大,她半张脸登时被掩住,可如此还不够,她还要把脸也蒙起来一半,好让旁人瞧不清她的面容。
容离仍惦记着那冲天的火光和黑烟,踟蹰问:那业障是谁带来的,何时才会散?
旁人招来的,许是什么凶阵将成。华夙说得甚是平淡。
容离心下一愣,那阵若成,你会如何?
我会走。华夙冷冷地嗤了一声,这才嗤出了一两分讥讽来,我无暇同他们玩闹。
既说是凶阵,又说玩闹,好似旁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于她而言只是个无趣的把戏。
华夙又道:我去看看此番摆阵的又是谁,你回去后切莫出门。
容离颔首,乖乖应声:我不会再像上次那般。
华夙睨她,你还敢记得上次。
容离眨眨眼,大抵是因为死过一回,故而胆子也大上了许久,也不像前世那般循规蹈矩了。
华夙转身,身影蓦地化作黑压压的烟,被风一卷便不见踪影。
只余容离还在原地站着,她左右看了看,借着这黯淡的月光连路也看不清,可她不想再画灯了,索性一步步慢慢走着,似瞎子摸路一般,过了好一阵才回到兰院。
兰院里只她那屋亮着灯,蒙芫和姒昭那屋俱是暗的,屋里头连人都没有,还能亮什么灯。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阵,眸光定定看向蒙芫的屋子,脚步一拐,慢步走了过去。
嘴上答应不会再像上次那般自作主张,可此番一回兰院,入耳的话顿时变成了过耳的风。
容离抬手捏紧了狐裘,寒风萧瑟,吐气时一缕白雾化在了风中。
寒风撞得门扉咯咯作响,像是有人时不时叩门。
容离推开了蒙芫的屋门,从袖中拿出了画祟,还是在半空中勾勒出了一盏灯。
灯成后自半空落下,稳稳当当地落下了桌上,撞得木桌咚一声响。
灯托里燃着幽绿的火光,那火光稳稳亮着,未能被寒风撼动。
屋门大敞,地龙升起的暖意被一扫而光,屋中帘幔簌簌曳动。
容离借着这微弱的光,朝蒙芫的床头走近,将软枕一把掀开,看见了一枚三角红符。
那红符是新的,色泽鲜明,似乎才拿到不久。
符上隐约能看到上边是画了符文的,只是如今被折了起来,看不真切,也不知和秋寿庙里的是不是一样。
她伸手拿起,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将其捏了捏,觉察到里面竟好似包了什么东西。
容离拨开狐裘,把红符往腰带里一塞,转身拿起桌上的青铜鬼灯。
虽是用画祟画出来的灯,可分量却不轻,她一时低估,险些没能将这灯拿起来。
抬手时,细瘦的手腕微微抖着,五指俱泛了白。
像蒙芫这样惯于作恶的,身侧不该这么干净,竟连个缠身的鬼物也没有,想来除了身上带着辟邪之物外,屋中定也放了不少。
她俯身看向床底,忽地瞧见了一个硕大的木箱,那木箱甚是老旧,不像是蒙芫会用的东西。
这木箱不大干净,其上覆着厚厚一层灰,分明是许久未被擦拭。
木箱放得太靠里了,容离伸手往下探,竟还碰不到这木箱,她只得将半个身也探了进去,被飞扬的尘烟给呛得咳嗽不已。
指腹近乎要碰到那木箱时,她蓦地顿住,慢腾腾地退了出去。
画出来的青铜鬼灯压得她近乎抬不起手腕,腕骨一阵疼,好似扯了筋。
容离不得不放下这鬼灯,眸光悠悠地沉思了一阵,抬手往右目下眼睑抹了过去。
再睁眼时,她缓缓俯身,朝床底下看去,竟一眼看穿了那木箱,瞧清了箱子里装着的东西。
她看见了一团血光,血光流动着,汇聚成了一个婴儿身,那婴儿身微蜷不动,分明是个死物。
好小一团,按理来说初生的婴儿不该这么小,箱中血光凝成的死婴却好似刚成形,像极了刚成形便从他人腹中掏出来的。
都说容长亭克妻克子,命里留不得子嗣,可她从未听闻蒙芫以前还怀上过,就算是落了胎,也不该把死婴放在床下,这得多晦气。
这么一团死婴身上连鬼气也没有,只有赤红怨愤,若非她抹了眼睑,还看不出箱里藏着的是这玩意。
一个刚成形的婴孩,怎会余下如此怨愤?
容离敛了目光,拿起地上青铜灯,转而又朝屋里别处走去,在蒙芫的妆台和柜子里翻翻找找,又寻出了三枚一模一样的三角红符。
出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眸光朝床下扫去,仍是觉得古怪。不多停留,她五指一松,手中青铜灯咚隆落地,砸成了一道墨烟,倏然散去。
门外,玉琢的魂正在飘着,本是想迎上去说话的,可她蓦地一滞,硬是退远了。
容离看出她眼底畏惧,从腰带里摸出了一张三角红符,用两根细白的手指夹着,摆了摆手:怕这个?
玉琢怔怔点头,怵怵发抖,大姑娘,这是
这是从蒙芫屋里拿的。容离将红符塞进腰带,食指抵在唇上,莫要声张。
玉琢连连颔首,不敢迈近半步,远远道:先前害了我的齐武和元奎,这两日本是想出府的,似乎还去管家那告了假,但不知怎的,管家未允下来,不但不允,还让他们无暇脱身,连府门都没机会出。
容离脚步一顿,空青去找过管家么?
她回来后,倒是忘了问空青这事。
玉琢摇头:我没留意,光盯着那二人了。
容离微微颔首,回屋后慢腾腾坐下歇了一阵,这才觉得头疼,这一日似乎还未好好歇过。
门外守着的空青和白柳仍未醒来,想来华夙挥出的鬼气当真厉害。
翌日一早,容离醒来时便见华夙正在桌边坐着,头发未遮,松散的发辫垂在后背。
华夙转着瓷杯,几乎在容离睁眼的那一瞬,便开了口:你昨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