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看愣了,不知华夙这是想做什么,但她料想,其余人是看不见玉琢眼中鬼气的,否则俱会被这黑沉沉的一双眼吓到。
华夙寒声道:让她记起前事,慑其神魂,令其亲口道出。
容离沉着的嘴角略微一扬,弧度轻微,不曾想这鬼竟还有如此本事。
被按住的玉琢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忽然直挺挺地坐起了身,僵住的眸子缓缓往旁一转,朝容长亭看去。
双目无神,不似活人。
容长亭被她看得怔了一下,后背竟涌上了寒意,心底莫名发憷。
两个按着她的护院看不见她面上的神情,观老爷和夫人们骤变的神色,俱是不明所以。
蒙芫更慌了,琢磨不透玉琢这是什么意思,只好死死地盯了过去,然而玉琢神情不变,她却先一步被吓昏了头。
玉琢双目无神地道:我不该、不该在夜里劈断护栏,不该接那一盅热汤,故意往大姑娘身上泼,我、我
不要变作鬼杀我,不要化作厉鬼她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此话一出,容长亭冷声道:给我把她关起来,问个水落石出,一个婢女怎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他头一转,朝蒙芫看去,这样的人你都敢往离儿身边送?
那渗进了玉琢脸面的鬼气如烟缕般涌出,被华夙收了回去。
华夙将指间鬼气捻碎,她心力不支,没能说完就昏过去了,一时片刻醒不来。
容离心道可惜。
被冷眼直视的蒙芫猛地低下身,老爷,这丫头先前还好好的,我怎知她竟会这般待离儿,先前同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丫头,不妨将那俩丫头叫来问问。
容长亭冷声道:去个人,把那两个婢女找来。
容离心事重重地站着不动,好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离儿累了便回去歇着。容长亭叹起气。
容离摇头,弱着声道:玉琢平日伺候得还算很周到,哪知,她竟她话音一哽,未能说得下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容长亭猛地一甩袖子,走出了狭窄的柴房。
屋外大雾未散,烟雨霏霏,十尺外连旁人的脸面都看不清。这弥天大雾诡谲古怪,可再怪也没有玉琢方才的模样怪。
蒙芫胆战心惊,侧头朝自己贴身的婢女看了一眼,那婢女也急吸着气,被吓得两眼发黑。
小芙在檐下撑开伞,往自家姑娘头顶上遮,心底思绪万千。
容离却抬起手,把伞柄拿了过去,伞面一歪,朝华夙的那边倾斜。
明明是阴间之物,寻常凡人瞧也瞧不见她,可润雨偏偏能落至她身。
幸而华夙头上兜着黑绸,否则那黑白相间的发顶上定落满了糖霜。
华夙未踏出门槛,抬手抵住了倾过来的伞沿,淡声道:不必。
容离眨了眨眼,思及方才华夙穿墙而来的举动,心想这鬼是不是近不得屋外的大雾,只好把伞打直了。
华夙轻哂,你倒是好心。
此话有些违心,同此女同住了几日,她也该清楚,这看似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姑娘,一颗心切开分明是黑的,根本不像面上看着那般好欺。
华夙望向屋外的雾,淡声道:雾起,今夜不太平,夜里可不能再踏出房门半步。
容离侧目看她,眼中之意一目了然
你又要出去?
华夙看懂了她的眼神,目光晦暗地道:出去看看,他人都欺过来了,总不能唯唯诺诺。
容离握紧了袖下藏着的画祟,这般厉害的法器如今在她身上,不带上她岂不是少了一分力,她自知敌不过那些鬼物,可她手中的画祟却能一敌。
你连画祟都未会掌控,还是在容府好生呆着,省得被他人擒住了,我还得为了画祟去救你。华夙无情说道,当真对他人性命不管不顾,未将生死置于眼中。
容离只好微微颔了一下头,示意自己听清楚了。
记住了?华夙转头看她,双眸微微一眯。
容离又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叫旁人看不出有何异样。
过了一阵,空青和白柳被带了过来,空青倒还坦然,白柳眼底的惊怵却藏也藏不住。两人俱不知玉琢怎忽然发了疯,只是听闻她对害了大姑娘的事供认不韪。
下人搬来了一张太师椅,椅子就放在柴房门外的屋檐下,容长亭在这椅子上坐着,左右两侧还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
白柳一看到这阵仗,差点就跪了下来,余光斜见了三夫人狠厉的眼神,不得不又站直了身。
两人齐齐福身,不敢抬头。
你们可是和柴房里的婢女一起去伺候大姑娘的?容长亭冷声问。
白柳一口白牙颤得厉害,嗓子眼紧得憋不出声,忙不迭回头朝空青看了一眼。
空青颔首道:回禀老爷,我们二人正是和玉琢同日去到大姑娘身侧伺候。
伺候大姑娘?容长亭冷哼了一声,今日怎不见你们在大姑娘身侧,就是这么伺候的?
空青低着头又道:大姑娘昨日出了府,身侧有小芙作陪,我本欲等姑娘回来的,不料夜里白柳忽然染了风寒。
容府不知几时竟多了位二姑娘。容长亭猛一拍膝,讥讽道。
白柳颤着身,老爷,奴婢昨夜忽然病了,自知不该再去姑娘身前照顾,省得让姑娘也染上病,空青同我待久了,我、我怕空青也沾了病气,只好劝她莫去姑娘跟前。
空青默不作声地低着头,默认了此事。
当真病了?容长亭冷目望去,颇为不信。
白柳连忙道:千真万确,万不敢欺瞒老爷,我、我还去府医那儿取了药,府医定能作证。
容长亭微微颔首,面色却依旧凌厉,玉琢设计令大姑娘跌进湖一事,可是受他人指使?
容离目不转睛地看向这二人,眼中饶有兴味,她抬手掩住唇轻咳了两声,下颌被袖口一遮,唇角略微翘起了点儿。
空青面色冷静,摇头道:回禀老爷,奴婢不知。
你们三人朝夕相处,她平日里见过些什么人,难道也不清楚?容长亭眯起眼。
我们三人鲜少出府,见的自然都是府内之人,先前我们虽同在三夫人身前伺候,但并非时时都在一起,故而她私底下见过谁,奴婢并不清楚。空青徐徐道。
白柳低头不语,手在身侧搅着。
这叫空青的确实坦然,另一位便不知了。华夙忽然开口。
她抬起手,黑绸滑下腕口,丝丝缕缕的鬼气自掌心浮出,刚欲将鬼气甩出,她猛地攥紧了五指,将鬼气捏碎在掌中。
容离侧身看她,状似在看柴房里的婢女。她还以为华夙又要使方才的把戏了,不料竟戛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