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夙依旧自顾从容,神情变也未变,屋子的鬼物连她为之动容也不配。她抵在容离肩上的手一抬,轻薄的黑绸往下垂了一截,腕骨顿时露了出来。
腕骨瘦却不弱,突出的骨头略显尖锐,手背上几根筋好似绷紧的弦。
华夙掌心一翻,朝妆台那处勾了一下指头,如同勾魂。
那一瞬,坐在妆台前的二夫人嘶叫出声,魂灵被撕扯得变了样,半个身好似化作烟雾,朝华夙勾起的手指翕聚而去。
二夫人半边身已看不出人形,还余下半个身勉强有点儿人样,她冒着血的双目一转,眼里尽是怵惧,她怕得瑟瑟发抖,好似除了痛吟已发不出别的声音。
像二夫人这般的鬼物,竟连其一个手指头都动不得,还被吓成这副模样。
容离忙不迭抬手,将华夙勾着的手指握了个正着,勉强支起身,喘着气虚弱地道:此鬼是我二娘。
华夙细眉一皱,蓦地收手。
容离随即也松了手,被冻了个正着的掌心往裙上蹭了一下。
二夫人那被撕扯得变成黑雾的身凝了回去,咚隆一声倒在了地上,四肢并用地往后爬着,匿进了黄杨木柜里。她匆匆藏匿的模样好似见着了勾魂的无常,生怕被逮去投胎。
华夙冷冷嗤了一声,声音极轻,满脸不悦,冰凉的手冷不丁落在容离的后颈。
这和捏狸猫的后颈肉无甚区别,明明未用上劲,容离却觉得自己的神魂被摁了个紧,她动也不动地看向华夙,掩起的心思好似被挖了个明明白白。
你并非十分怕她。华夙淡声道:这二娘未害过你?
未曾。容离垂着眼道。
小芙在屋里翻了一阵,扬声问道:姑娘,究竟是要取什么?
容离察觉落在后颈的力道稍松,抖了一下眼睫,应道:帨架上的丝帕,替我取来。
小芙又道:帨架上没有丝帕呀。
你再找找。容离道。
华夙的手抬起又落,往容离后颈轻拍了两下,催命一般。
容离身子微颤,却抬起眼,迎上了华夙打量的眸光。
你在试探我,你并非是来找什么丝帕的。华夙寒着声。
容离哪料到这么快便被看破心思,她缓缓咽了一下,抹了胭脂的唇略微张开,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不说?华夙倾身逼近,在她的耳畔说。
容离握笔的手暗暗一紧,五指绷得有点儿疼。
华夙未再出声逼她,覆着她后颈的手却微微收紧,将细瘦的脖颈拿捏住了。
容离自知逃不过,就算她手中有这杆笔,也未必斗得过,更别提此笔原就是华夙的。
她犹豫了片刻,微张的唇翕动了几下,认命开口: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16章
倚墙的黄杨木柜里咔吱一声响,好似隔板被撞了一下。
小芙猛地回头,以为里边藏了什么老鼠,打开柜门和蜷成一团的鬼物打了个照面。
二夫人双目圆瞪,一堆眼珠子近乎要掉出眼眶,她浑身颤抖得仿若痉挛,五指抽动着朝小芙伸去,可余光在看见华夙之后,又猛地缩回了手,化作一团寻常人看不见的黑烟,在柜子里四处冲撞。
这柜子未动,然而顶上积着的尘却落了下来。
小芙打了个喷嚏,瞧不见老鼠,便把柜门关上了。
帨架上果真没有丝帕,小芙将柜底和床底都看了,俱未找着,回头看见自家姑娘站在门前,脖颈微微缩着,好似被人抵住了一般。
姑娘,丝帕当真在竹院么?小芙扬声问道。
容离抿着唇,脖颈被扼着,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敢看华夙,索性别开了头,颊边的发垂了下来,把眼梢的小痣给遮了。
华夙把她的头发别到了耳后,手指冰冰冷冷,举止倒是轻柔。
我是什么鬼?她原是面无表情的,在说起这话时,竟然笑了,双目略微弯下去了点儿,那弧度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容离侧目看她时,恰好看见了她未掩下的笑意,一时愣了神。
这鬼本就长了张稠艳的脸,只是太过冷厉,叫人不敢多看吗,只敢怕她。
问得倒是好。华夙淡淡开口,弯着的双目缓缓恢复如常,眸光冰冷得好似世间芸芸众生俱是无关紧要的死物,无人能动得她的心绪。
鬼即是鬼,你竟问我我是什么鬼。华夙摇头,似是听了什么笑话,此番眼也不见弯了,只是眼底腾起了一丝嘲谑。
容离的后颈还被捏着,双腿本就乏力,如今竟像只猫儿一般被提着。
你此前便知道这院子里有鬼了。华夙道:你是前些天才搬去了兰院,总归不是搬过去后忽然便长了双阴阳眼。
容离微微颔首,素白的额上冒出汗来。
寻常鬼物这般怕我,你作何感想。华夙目不转睛地看她,在她而耳畔问。
你并非寻常鬼物。容离弱着声开口,袖口下掩着的手微微发颤,已有些握不住那杆竹笔了。
华夙松开了她的肩,转而朝她的袖口捏去,隔着袖子握住了她的腕骨,令她的手抬了起来。
容离手里尚还握着那杆竹笔,华夙仍是不碰竹笔,只是就着她的手打量。
此笔原是鬼城苍冥尊的。华夙接着又道:但你定不知苍冥尊是个什么东西。
容离一介凡人,连鬼城都未听说过,又怎知苍冥尊是谁。她吃力地摇了一下头,双眸泛着红,浑身虚脱乏力,似是随时要倒。
那你定知阎王爷是哪位。华夙淡声道。
谁会不知道阎王爷,阎王爷要取人性命,根本无须等到三更天。
容离眸光微震,不敢猜测此鬼与阎王是何关系。
屋子里,小芙已经翻了个遍,就差没上房揭瓦了,挠着头走了出去,说道:姑娘,当真没有什么丝帕。
后颈力道骤松,容离缓缓站直了身,明明寒风萧瑟,她后背竟是汗涔涔的。她眼梢泛红,略微喘了口气,扶着门道:罢了,许是我记岔了。
华夙捻了捻手指,在她身边道:苍冥尊与阎罗二分鬼界,一听命九天,一自立为王,苍冥尊手中这杆笔能以假乱真,操纵死物,后来,这笔落入我手。
容离听得云里雾里,这什么阎罗和九天,竟都像是话本里的一样,但阎王这么厉害,能与其共分鬼界的,定不是省油的灯。
小芙把倚在门边的伞拿了起来,撑开遮至容离的头上。
容离将伞拿了过去,轻声道:走吧。
待走到竹院外,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道:主屋的门怎么没关上。
走得急,忘了。小芙连忙跑了回去。
容离目不斜视地站着,压低声音道:那你和苍冥尊,是何关系,你将其取而代之了?
若真是这样,岂不也算得上是鬼王?
华夙把手探出了伞外,掌心里恰好掬了从竹叶间洒落的日光,她拢了一下掌心,收回了手,淡声道:日后你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