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沙田村的人闹了这么一出,上头的人都会注意到他。那魏公明长得像面团儿,看着好拿捏,实际上可不是那样的。那家伙生性多疑,若是听说了这事,觉得他在收揽人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傅昆握住手中的秋扇,有一把没一把地把玩着。颜舜华比他想象中要坚强,也比他想象中要难缠,看来一时也没办法看到她哭了。
不过这次折了她一条臂膀,她应该明白世事凶险,不会再那般天真了吧?
傅昆摊开扇面,伸出食指描摹上面的文字。有的人看着太洁白,看得人想把她染黑。不知他日她也如他一般深陷泥沼、满身脏污,是不是还有心思顾着别人。
人活在世上,难道不就是为自己而活吗?
傅昆合起扇子,用它撩起车帘,回望那已经远去的沙田村与通州山野。想到那把崭新的万民伞,傅昆不由嗤笑出声。
几句感谢算得了什么?离个几日,这些人便会把你忘个干净!
他最不爱的,就是这虚伪玩意儿。
东华郡王傍晚信步走到庄子,与颜舜华道别。他本是为颜舜华而来,颜舜华既要入京,他自然也入京。
不想却碰上了过来找颜舜华交代事情的沈大郎。
东华郡王到通州数月,倒也做了些事,比如向沈大郎引荐了一些人。虽说这些人他如今还不认识,但对方的根底和脾气他早摸得清清楚楚,他目前无权无势,不适合出面招揽,沈大郎能将他们收为幕僚是最好的。
东华郡王对领兵与民生都有心得,与沈大郎见了几面,沈大郎便将他当成忘年交,不时邀他过府相聚。得了东华郡王提点,沈大郎为自己帐下添了几名厉害人才,感觉更有底气守住北疆,时不时会让沈云初多与东华郡王往来。
东华郡王面对沈云初也极具风度,态度和气,永远叫人如沐春风。
钦使来了,沈大郎忙得脚不沾地。也就为了颜舜华的事,才有机会和东华郡王这忘年交说说话。知晓东华郡王也要走了,沈大郎叹了口气:“我知道清棠你必不是池中之物,小小的通州是决计留不住你的。”
东华郡王睁着眼说瞎话:“沈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不便在外面多留。”
沈大郎眼睛微微眯起。自从钦使来了,东华郡王便不露脸了,他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他由衷地喜爱东华郡王这个忘年交,是以从来没开口问过。
东华郡王这“不便”二字,算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沈大郎举杯:“世间虽有万般艰难,但我观你品行、才识、心胸都是极好的,区区俗世艰险必困不住你。我府衙中俗务繁忙,你走的那日就不去送你了,这一杯酒就当是我为你送行!”
东华郡王也举杯,正要一饮而尽,就见颜舜华提着裙子跑到亭子里来,伸手挡在他们面前,不让他们把杯里的酒喝下去:“你们都没吃东西,喝什么酒。”她瞪向沈大郎,“大舅舅,大舅娘可是说了,你这些天一直在喝酒,再喝下去身体就要喝坏了!你可是大将军,得离酒色远一点!”
沈大郎忙搁下杯子:“行行行,都听我们小姑奶奶的。”
颜舜华又看向东华郡王:“你的病今年才拔了病根。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体还弱着呢,就学人喝酒!”
东华郡王莞尔,也放下酒杯:“听我们小姑奶奶的。”他故意咬重“小姑奶奶”四个字。
颜舜华:“……”
颜舜华没发飙,直接在桌下踹了东华郡王一脚。
东华郡王哈哈一笑。
沈大郎见他们这般相处,不由想到了儿子沈云初。
沈家一直都想让颜舜华嫁回来,可颜舜华还小,他们都不曾向她提起过。若是颜舜华像她母亲那样相中了别人,他儿子可怎么办才好?
东华郡王举止得宜、谈吐成熟,倒叫他一直忽略了那略带稚气的脸庞。
仔细算来,他这忘年交竟比他儿子大不了多少,两人似乎是同年出生的!
沈大郎起了疑心,却按兵不动,神色如常地向颜舜华交待入京后要注意的事情以及几个故交的姓名。临走时,他邀东华郡王一块走。
东华郡王欣然答应。
两人出了庄子,也不上马,牵着马踏着月色前行。又走了一段路,沈大郎才开口:“清棠,你来通州也有些时日了,如今你突然要走,我倒弄不明白你为什么到通州来了。”
东华郡王缓缓一笑,如实相告:“清棠是为心中所念之人而来。”
沈大郎说:“不知我能不能多问一句,你心中所念之人是谁?”
东华郡王说:“我不能说。”他脸上依然带着笑,“我若说了,沈大人定会赶我走。”
这是等于明说了。
沈大郎说:“我们家晚晚自幼没了母亲,又遭颜老夫人厌弃,被我们接回沈家养着。通州虽然偏远又贫瘠,但晚晚在这边过得很快活。如果可以,我们是不愿意让她回京城的,更不愿意让她嫁入高门大户。”
沈宝珍所遭遇的事令他们心中蒙上阴影,颜舜华乖巧听话了,他们反而不放心,是以事事都纵着颜舜华,从不让颜舜华知道什么叫“委曲求全”。
即使如今不得不让颜舜华奉旨回京,他们也早早为颜舜华备好后路。一旦传出颜家人对颜舜华不好、颜舜华受了委屈的消息,他们保准让人上门去抢人。
东华郡王知道沈家人的想法。他淡淡地说:“并不是你想避开就避开。”
沈大郎沉默。
东华郡王望着沈大郎:“很多时候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与其一直避让,还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强悍,若成了一方豪强,威名远扬,有些人反而不敢轻易动你。”他顿了顿,“他们本就是欺软怕硬的。”
就像“以前”颜舜华对顾成晁好,顾成晁不领情,觉得理所当然,觉得厌烦不已,觉得天底下最烦人的就是“颜舜华”三个字。后来颜舜华要与他划清界限了,顾成晁又想方设法想要跨过那条界线,想找回以前那个事事都护在他前面的女孩儿。
沈大郎望着东华郡王,眼底多了几分深究:“你到底是什么人?”
东华郡王一笑:“我是只闲云野鹤,只想着一世逍遥。”
沈大郎说:“我观你行止,却不是闲云野鹤该有的。”
东华郡王言简意赅:“国破家便亡。”若是大晋亡了,谁还能当闲云野鹤,谁还能妄想一世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