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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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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我,出狱的时候,正值清明。

离开十七号的时候,大金子说出去了别忘记哥们儿,周铖说,保重,花花低头坐在窗台,任凭我怎么叫,都没有看过来一眼。我知道他舍不得,所以我叫了几次后,也就不再叫了,怕他忍不住,也怕自己变了调的声音丢人。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可是那天的太阳很好,明晃晃挂在天上,明亮炽热,光芒万丈。

王八蛋送我到监狱大门口,那门有几个人高。

我试探性地向前挪出一步,两步,三步,仿佛登陆月球。直到脚底结实地踩到了马路边缘,一辆卡车呼啸而过,带起的沙土打得我脸疼。

背后传来俞轻舟的大叫,“别回头,往前走!”

我微微扬起嘴角,果断一个后转身,朝他咧开嘴:“我会保重的——”

俞轻舟黑线:“自作多情——”然后转身背对着我挥了挥手,向监狱里走去。

笨重的大门缓缓合上,我远远地看着,直到它再没有一丝缝隙。

第41章

我曾经幻想过很多种迈出监狱那一刻的光景。

比如,直接奔到大马路上对着来往车辆咆哮,看见没,老子自由了!又比如,对着岗哨上的武警狠狠比出中指,妈的有能耐你再扫射个看看?再或者,拿出西安事变中老蒋那风范,一路狂奔到山头以发泄心中的狂喜!没出息的版本也有,像是挠着铁门痛哭什么的。总之,大起大落的情绪是这些幻想的主要画面。

但事实是,我很平静。

甚至这几年来,都没像此刻这般平静过。

我对着天空发呆,像无数次花花做过的那样,看着那些鸟儿成群结队的飞,看着麻雀从这个枝头蹦到那个枝头。我知道这是我人生迄今为止甚至可能算上以后在内,最重要的时刻,我应该有些难以名状的感受,应该涌起些极具意义的人生感慨,但无奈,大脑真的一片空白。

我茫然地站在路边,通往市区的路只这一条,可人生呢?在监狱里我不用为生存的意义范畴,每天只需要按时上工,吃饭,下工,睡觉。现在我终于摆脱了那牢笼,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却忽然失了方向。

无数车辆从我眼前驶过,他们对一个无措的刚出狱的囚犯,没任何兴趣。

我想伸出胳膊拦车,却在抬到一半时又收了回来。

我没钱。

“你真磨叽,”背后忽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我都蹲这儿等一上午了,不是早上就该出来么。”

我猛地转身,一个裹着军大衣的醒目形象映入眼帘。那衣服太大,直接拖到了地上,不知多少年头没洗了,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本来的绿色,好几个地方甚至破了洞,露出黑乎乎的棉花。要不是那上面冒出个熟悉的头,我还以为军大衣自己成精了。

“你这不是垃圾堆捡的吧,”我嫌弃地用指尖戳了那布面儿两下,“还是说现在市面儿上流行复古怀旧风了?”

“去你妈的,”容恺怒了,一把打开我的手,“你试试搁这儿睡半个月,没这玩意儿冻死你!”

我这才注意到容恺的小脸儿通红,不是气的,而是冻的,好几个地方都有些干裂起皮,再看不远处一溜简易门市房的背风处,赫然几个硬纸板搭成的临时棚,隐约像是还有几个盖着破烂棉被的人在里面睡着。

我想问你就住那儿?可我问不出口。像有什么东西堵着我的嗓子,让声带没办法震动。我用力深呼吸,压下心里的难受,过了好半天,才勉强发出声音:“怎么不去找你同学?”

容恺切了一声,大咧咧道:“找了啊,人收留了我半个月呢,后来他媳妇儿不乐意了,我寻思咱也别这么没眼色,所以卷了两条金项链儿就跑路了。”

一阵寒风吹过,我算是体会到什么叫风中凌乱了……

“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你拿了啥?!”

“我操你喊什么啊,”小疯子用埋了吧汰的棉大衣袖子蹭耳朵,“我后来不是又还回去了嘛,就怕你事儿多!”

我怀疑地拧起眉毛:“真的?”

小疯子黑着一张红脸蛋儿:“废话,不然他能那么痛快给我一百块钱?这叫感谢费!”

我扶额,尼玛这也行?!

“你同学绝对是个二,就这还不跟你绝交?”

我本意只是开个玩笑,却不想小疯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一派云淡风轻:“绝了啊,所以我现在是真没地方去了,本来以为在外面晃两天演个苦肉计还能混回去的,嘿嘿……”

小疯子笑的时候很有点孩子气,尤其是两个酒窝,招人。

我挺喜欢看他笑的,但不是现在。

薅着军大衣把人拽过来,不顾难闻的气味和满身的尘土,我实实在在挎住容恺的脖子把人搂近:“给哥想个招儿,咱怎么回去?”

小疯子胸有成竹地瞥我一眼,裂开嘴:“放心,我有必杀技。”

两个犯人在路边拦车,成功率可想而知,所以容恺也不做这无用功,而是找路边小卖店老板娘帮着拦。老板娘倒是个不太坏的,估计这些天也和容恺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帮了这个小忙。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再被无数汽车尾气荼毒之后,老板娘终于成功拦住一辆物流公司的卡车。车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脸络腮胡,听完老板娘的叙述又看了看我们,颇为犯难:“你们也看见了,我那车地方小,开的也慢,这到市里也不知啥时候了,再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容易拦着这么一个可不能跑了啊。正组织语言想着怎么把我们说得可连点儿,就听小疯子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多少钱?”

司机愣住,想是也没干过这事儿,吭哧半天才反问:“你们,能给多少钱?”

“六十。”小疯子想都不带想的,“不拉我们,你也要回去,就捎带脚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司机挠着自己的胡子,还是有点儿犹豫。

“一百,”小疯子根本不给他考虑的时间,“行就行,不行我们马上找其他车,也别耽误你的时间。”

“哎,别啊,”司机一看小疯子急了他也急了,当下拍板,“一百就一百!”

反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车,稀里糊涂地开了车,在我还没闹明白究竟怎么个情况的时候。

开出二里地了,司机才想起来问:“我说,你俩有钱吧?可别蒙我。”

这话真把我问住了,心虚的特征之一就是呼吸不稳。

哪成想小疯子在身子摸摸索索半天,还真弄出来一张粉红色领袖,朝司机扬扬:“这回放心了吧,下车就给你。”

司机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小疯子白了他一眼,又把那张皱皱巴巴的钞票重新塞回衣服里衬。他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仿佛重一点都会把那珍贵的纸币碰掉边角。

我转头去看窗外,希望光秃秃的山景能驱散心中的酸楚。

他同学就给他一百块钱。

他在监狱门口像流浪汉似的住了半个月。

他是那个聪明的能把证明题解出花儿来的小疯子。

“不管你以后干什么营生,反正我肯定能帮上大忙,所以你家那房子要留个屋儿给我住,最好是阳面儿的……”

我莞尔,回过头想捏他脸,却在见到那一片红后生生忍住,只乐道:“你什么记性,不说那房子要卖了换钱嘛。”

小疯子愣愣地眨了两下眼,忽然一拍脑门儿:“我晕,冻迷糊了,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大货车的三人座很拥挤,司机靠左,我靠右,小疯子坐在中间。眼瞧着司机一换挡胳膊就刮着他,我索性把他搂过来,让他趴我腿上:“我看不是冻的是困的,这阵子没好好睡过觉吧。”都成熊猫了。

“你试试在西北风里以天为盖地为庐……”小疯子嘴上不饶,人却乖乖趴着不动了。

没一会儿,膝盖上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

我叹口气,不自觉抬手摸摸他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洗,全是土,可我还是坚持,一下,又一下,遇着打结的地方,就轻轻梳开。

连花花都长大了,这家伙,却依然和我刚进来时看见的那个没任何区别。

明明也是个快三十的娃了。

我想,可能监狱除了禁锢身体,还可以静止时间。

司机看了我两眼,又看了看睡着的小疯子,低声问:“你弟?来接你出狱?”

我怔了两秒,继而微笑点头:“嗯,这是我二弟。”

正如司机所说,他那车是真慢,抵达市区的时候几近傍晚。

小疯子把钱给他,他磨叽半天又找回来十块,别别扭扭地说,那个,给你俩做公交车。

小疯子没装相,直接收下,然后灿烂一笑,叔儿,你够意思。

大街上人来人往,穿的衣服和我进去之前没多大变化,四月份嘛,无非还是棉衣羽绒服啥的,有个别不怕死的女人穿了裙子,冻得像筛糠。但城市确实旧貌换新颜了,我记得以前这地方是条土街,可按刚刚那司机的说法,这里已经成了市里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

“别瞅了,”小疯子过来拉我,“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回你家住一晚上,然后明天找个中介登记卖房,至于世界真奇妙什么的,有的是时间给你看。”

说的也是。

小疯子总是最务实的,这点上整个十七号都甘拜下风。所以我任由他拉着往公交车站走。

“你家从这儿坐几路车能到啊?”

“608,不过是当年哈,谁知道现在改没改……”

“对了你有钥匙吧?”

“嗯。”

那是老头儿探监时给我带来的,我自己那把在进看守所的时候就丢了,依稀记得好像是被没收,但再没有归还这一说。老头儿带来那把是新配的,锯齿还有点割手,俞轻舟当年让我看了一眼,然后说帮我保管,这一管,就是五年。

事实证明,城市的发展真是风驰电掣,608变成了快7,好在路线依然。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我们到了小区门口,下车的瞬间,周遭熟悉的景物忽然让我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你家几楼啊?”走到楼底下的时候,容恺忽然问。

“四零二。”我头也不抬地答,一只脚踏进楼洞口。这是老式小区,楼道没铁门什么的挡着。

“哎哎,”容恺追上开,“我可看着四楼都亮灯呢。”

我两级台阶一起登,速度蹭蹭的:“我家玻璃要绕到后面才能看着呢,别瞎操心了。”

容恺撇撇嘴,不再言语。

熟悉的防盗门映入眼帘,边边角角还有我当年淘气用石头砸掉漆的痕迹。不同的是门上被贴了无数的小广告,开锁的,修理马桶的,办证的,治病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布满了整个大面儿,让这扇门看起来就像是纸糊的。

“你真好,”小疯子忽然感叹,“还能落这么大份儿遗产。”

我黑线,要不是知道他的说话不经大脑,我能把他从四楼踹下去!

深吸口气,我掏出钥匙开门。

小疯子双臂环抱,耐心等待。

钥匙捅进去了,但拧不动。

我皱眉,再用力,左,右,甚至上下都尝试了,就是拧不动。

我不想骂,但,老头儿你到底找哪个不靠谱的配的钥匙啊!

“咋了?”小疯子也发现了不对劲儿。

我叹口气,把钥匙抽出来:“拧不动,可能钥匙没配好。”

“你再使点劲儿呢?”小疯子那表情像是恨不得帮我用力。

我没好气地笑:“再拧就断里面儿了。”

小疯子撇嘴,刚想再说个什么,防盗门里侧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谁啊——”

第42章

“什么情况?你爸把房子租出去了?”小疯子看看防盗门,又看看我,“还是你记错门牌号了?”

怎么可能记错门牌号,我他妈在这里住了三十年!

“谁啊?”或许是迟迟没等来回应,门里的人又喊了一句,这次声音很近,听起来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很惊讶漫长的五个年头之后我仍能清楚分辨出姑父的声音。深吸口气,回答:“我。”

低沉的音节在幽暗楼道里回荡,像个恶灵。

门里的人仿佛怔住了,迟疑许久,才慢慢打开门锁。

久违的脸孔比当年苍老许多,眼窝深深塌下来,头发里夹杂着花白,与记忆中的差别过大以至于我半天都不敢认。

“听着就像,”男人很努力地露出个微笑,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抽烟抽坏了嗓子,“真是一路啊……”

单手扶住门框,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谢谢你还能认我,姑父。”

谈话至此为止。

年久失修的楼道早没了灯,我和小疯子就像两个黑暗中的不速之客,站在人家温暖客厅的门口,等着主人说,请进。

但是主人没有开口。

淡黄色的灯光从打开的防盗门里倾泻出来,照亮了我和容恺,却照不暖楼道的温度。

“谁啊,怎么开个门还开这么半天……”女人不满的念叨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眯起眼睛,耐心等待那个女人出现,然后一点点在我的视网膜上清晰。

我有些惊讶,她居然还是当年的样子。

“嗨,”我朝她挥挥手,微笑,“看来你过得挺滋润。”

女人腰间系着围裙,围裙上沾着面粉,我想她刚刚可能在厨房里包饺子或者揉面,但这构不成我放过她的理由。尤其是在她一见是我便露出豪猪般全副武装的姿态之后。

“你怎么出来了?!”

这话问的很奇怪,但我还不至于怒,因为她居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尖叫,甚至可以说她是相当克制的,可以看出,在努力压抑着情绪,这还真是难得的光景。

“减刑,”我说,“所以提前一年出来了。”

女人的眉头深深皱起,又露出了那种我熟悉的嫌恶,可这却反倒让我的心定了。

“说说这房子吧。”我很累,也很困,我不想绕弯子。

“说什么!”女人的音调明显变高,但还不算刺耳。

我觉得这问题挺逗:“是啊,该说什么呢?那我问你答吧。”

“一路……”姑父在一旁颤巍巍开口,看起来像是要缓和这种紧绷气氛,可他却没发现他自己比这气氛还要紧绷。

“你来答也一样,”我特大度地微笑,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等会儿不管听见什么答案,都要克制,千万别溅出一屋血,“我记得你们北面儿那房子小是小点儿,可还能住人吧,怎么,现在租出去搞创收了?”

姑父一脸为难,欲言又止,这样子不光我看不下去,连老娘们儿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一把将他拉到旁边,然后抬着下巴看我,像只预备战斗的母鸡:“没租,卖了。”

“哟,挺能啊,”我点点头,啧啧称赞,“那钱呢,准备给我?”

“你想得美!”女人死死瞪着我,像会随时偶扑上来跟我同归于尽,“我哥这几年生病光吃药就吃进去多少钱,你以为我们家没贴补?我哥死的时候你在哪儿呢?你还在苦窑里蹲着呢!出殡的钱买墓地买骨灰盒的钱都是我出的!”

我彻底被激怒了,因为他提到了我爸,我控制不住,于是我向她吼:“你少他妈拿我爸说事儿!他根本没治疗!这是你跟我说的!”

“没治疗?没治疗你以为他能拖那么久!他是没化疗,但药总得吃吧,你以为药便宜?还有你知道现在墓地多少钱一平吗?比房价都贵!有能耐你出啊!你出得起吗!等你拿出来你爸早不知道死几百年了!”

我把拳头握得紧紧,我几乎要忍不住挥出去了,可最终还是没有。因为这个女人戳中了我的死穴,我入狱五年,不管她说的照顾是真是假,可出殡,下葬,所有该儿女做的事情她都帮我做了,我没那个脸出手。

深吸口气,我想让自己的暴躁停下来,一次,再来一次……似乎有点用,因为我能用正常语调说话了:“我现在就想知道,这房子怎么弄。这是我爸留给我的,你们一直这么住着,不是个事儿。钱我以后会还你,你要不相信,我可以给你写个欠条。”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底线。我再混,再没良心,再不是人,我也不想跟眼前这个人弄成狗咬狗的局面,我再不待见她,再烦她,毕竟这是我姑,毕竟我们都姓冯。但房子我不能不要,因为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还带着容恺,小孩儿巴巴在监狱门口挨了半个月就为跟着我能有个暖和的地方睡觉,这事儿我让不了。

女人冷笑:“欠条什么还是算了吧,你能不能养活自己都两说呢。既然你把话唠到这份儿上了,那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房子我们就住了,我们不会搬。”

我目瞪口呆,真真见识到了什么叫无赖,什么叫不要脸,以前光听电视里说谁家谁家兄弟姊妹为家产分崩离析,我从没想过这种烂俗的情节居然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把房产证拿出来。”从进门就没吱过声的容恺忽然开口,前所未有的冷静。

女人表情微变:“你谁啊,我凭什么给你看!”

容恺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房产证上应该还是冯一路他爸的名儿吧,没老人同意,你们过不了户,我估计遗嘱什么的也不可能有,所以这事儿都不用打官司,房子铁定是冯一路的。打了也是你们输,完后还得承担律师费诉讼费等等一系列费用,划不来。”

女人彻底变了脸色,指着容恺的鼻子骂:“哪里来的小流氓!我们家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嘴!你给我滚出去——”

骂我可以,骂我弟不行!我彻底成了点燃的爆竹,一把将小疯子拉到身后,凑近女人眯起眼睛,咬牙切齿:“再骂一句看看,信不信我一把火都给你们烧了?!”

“好啊好啊,”小疯子嗨起来,跃跃欲试就要往前冲,“厨房在哪儿,我去找油和火!”

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忽然窜过来抱住小疯子,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哭了:“一路,一路,咱凡事好商量,有话好好说啊……”

我也不想这样,可这他妈还有好好说的余地吗?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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