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
“当时钱可话中所说的,明明是楼里来了位姑娘,可是你说的却是差了龟公陈奇前去,根本对不上。”
静姨说当晚是陈奇告诉郑吉琴桐姑娘身体不舒服不能前去赴约的,他口中称郑吉没有不高兴,反而是让琴桐姑娘多加休息。但是在早晨的时候,钱可明明说当晚因为这件事情郑吉满脸不高兴,事后还在房间里面大发脾气。
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钱可说是楼中的姑娘,静姨说是龟公,男女相差这么大,钱可没有看错的可能。
既然钱可没有撒谎的话,那么就是静姨在撒谎了。
“我当时明明是叫陈奇前去通知的。”静姨脸色凝重了起来。
静姨想必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撒谎,那就是陈奇有问题了。
“静姨,能随我们见一下陈奇么?”
跟在静姨身后,顾启和许亦华往后院走去。
想着静姨的态度和方才说的话,顾启不难推出,这个陈奇想必是在醉仙楼呆了好几年,是这里的老人了,但是因为一些事情很不受静姨的待见,尽管如此,陈奇却没有离开。
一般来说,青楼的龟公很少有签下卖身契的,他们只是在这里某差事,并不是青楼的人,既然如此,为何陈奇还要在这里遭受静姨的冷言冷语。
而且,就目前的接触来看,静姨是一位颇有教养的女子,虽是青楼女子,但是通身的气派气质,反而像是大家闺秀一般,尤其是她脸上时常噙着笑容,看起来很好相处,却未曾想也对这般对待旁人。
关键是,为何中间出了差错。
“这里好像有很多故事一样。”许亦华感叹。
顾启冷冷道:“我们又不是来听故事的。”
许亦华哑然:“这倒是。”
进了后院,幽幽月光和点点灯火将竹林小道衬的更加的幽暗僻静,但是还是能够听见阵阵嬉笑声传来,许亦华道:“我到前面去问一下。”
静姨勉强笑道:“不用,我知道陈奇在哪里。”
方才让他将东西送回屋中,想必此刻陈奇应该还在琴桐小楼附近才对。
到了琴桐住处,果然看见一个人背对着外面呆呆的坐在院子里面,仰着脸不知在看些什么。
“陈奇?”许亦华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那人闻言马上回了神,扭头来看他们:“静姨。”
静姨冷冷的点头。
这人果然是陈奇。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许亦华许公子,这位是顾启顾公子。”
待到了近前,顾启不由得一惊,原来这陈奇不光是个跛脚,右眼还瞎了,只能看见灰蒙蒙的眼翳,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瘆人。
虽然心里面有些吃惊,但是顾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我叫顾启,这位是许亦华,我们是帮魏知州查案子的,这次来是想问一些事情。”
许亦华被顾启厚颜无耻的脸皮惊呆了,他还真敢把魏知州搬出来。
听见这两人是魏知州那边派来的,陈奇看了一眼静姨,连忙弯腰道:“不知是二位大人驾到,如有什么需要小人帮忙的,小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启满意的点头,一副大老爷的派头坐在石凳上:“我们想查看一下琴桐姑娘的房间。”
“不行。”陈奇一口拒绝,丝毫不故意刚刚还大言不惭的说过赴汤蹈火的话。
“咳。”许亦华咳嗽了一声,暗中瞪了顾启一眼,“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大人请问。”
“昨晚,是你前去悦来客栈通知郑吉公子琴桐姑娘身体不适不能前去赴约的吗?”
陈奇道:“不是。”
顾启一挑眉。
他承认的倒是挺大方。
“我当时明明让你去的,你为何不去?”静姨冷声道。
陈奇低声道:“当时琴桐姑娘身体不适,想要洗澡,小人在烧水,脱不开身,便找了位姑娘替小人传话。”
“哦?”静姨奇道,“这楼里还有愿意替你传话的姑娘?”
陈奇脸上露出有些羞赧的神色:“小人……尚有些碎银……”
“你让谁帮你传话的?”静姨问道。
“颖儿姑娘。”陈奇恳求道,“还请静姨不要难为她。”
“这楼里我何时为难过他人。”静姨道。
这两人……
顾启眯眼,实在是太过奇怪。
陈奇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让静姨这么的不待见他,还导致这楼里没有姑娘愿意帮他的小忙?
他的瘸腿和瞎眼又是什么造成的,与众人待他的态度有关么?
看陈奇这年纪似乎也不大,约莫三十上下,若是说和静姨有些什么情爱上的牵扯似乎年纪不对,难不成是与琴桐姑娘有什么过去?
看来许亦华还说对了,这个醉仙楼里有些故事,现在他也想听上几段了。
“钱可分明说郑吉公子因为此事面色不佳,大发脾气,你的说辞中为何和他的不一样?”
“郑公子说的话确实不怎么好听。”陈奇道,“小人只是不想让这些话入了琴桐姑娘的耳罢了。”
许亦华正准备再问上一些什么,楼外却忽然匆匆进来一人,伏在静姨耳旁说了一些什么。
静姨略微思忖便道:“前厅还在做生意,多有不便,你去将魏知州等人请到这里来,顺便通知一下颖儿速到这儿。”
“是。”那人又连忙匆匆离开。
过了片刻,魏知州等一群人很快就到了琴桐姑娘居住的小楼,静姨忙让人将他们请了进来。
进来之后,顾启这才发现,方才离去的琴桐姑娘也跟在魏知州的身后,挽娉姑娘在她的身侧服侍着,再后面,慧启冒出了一颗小光头,刺溜一声钻到二人身边。
“琴桐。”静姨忙上前,关切道,“你怎么回来了?”
琴桐不自然的闪躲了一下:“魏大人有些事情想问,便让我跟着回来了。”
“你身子弱,还是先坐下吧。”静姨道。
琴桐软声道:“谢谢静姨。”
静姨让挽娉将琴桐扶到一旁坐下,这才一脸歉意的对众人道:“还请大人见谅,琴桐这几日一直有些咳嗽,我担心她身子弱,受不住。若是对大人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魏大人不要介意才是。”
“哪里哪里。”魏知州摇摇头,也在一旁坐下,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这才发现了顾许二人,“许公子也在?”
“我们也是看见了魏程的尸体才过来的。”
“还要多谢你们替本官保护好死者的尸体。”
许亦华拱手道:“应当的。”
“魏程的尸体?”静姨惊道。
“忘记跟你说了。”许亦华脸上带了些许歉意,“方才我们来找你,就是因为在岸边发现了魏程的尸体,他也是被一剑杀死,然后抛尸江中的。”
“本官已让仵作检查过尸体,当时魏程才刚死不久。”
“不错。”许亦华道,“按照时间估算,大约就是在醉仙楼以琴会友结束之后,学生与顾启刚刚离开醉仙楼的时候。”
“那个时候……”魏知州道,“这几日为了琴桐姑娘的以琴会友,江州城涌入了大量的外地人,人口混杂,不好查啊。”
“范围没有那么大。”顾启摇头,“此案目前有几个疑点,草民尚不明白,正好钱可也在,也能帮忙解答一二。”
钱可忙道:“只要各位公子有信心查出此案的真相,替我家少爷找出凶手,钱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又是一个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顾启瞥了一眼陈奇,后者低着头努力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面。
“之前我曾听静姨说,郑公子在江州城逗留了半年之久,可是属实?”
“不错。”
“之前郑公子所住何处?”
“望月客栈。”
“那为何昨晚会临时换到悦来客栈?”
钱可犹豫了一下。
“钱管家,你还是说吧。”魏知州劝道,“许公子的办案能力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若想对方替你将杀害你家少爷的真凶找出来,就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爷此来江州城逗留了许久,早先带来的银两早已花的差不多了,望月客栈的房间价格昂贵,所以我才劝说少爷搬到悦来客栈。”
“你家少爷搬到悦来客栈的事情跟谁讲过?”
钱可一震,目光看向琴桐姑娘。
琴桐连忙摇头,求救般看向静姨:“不是我……”
“不是琴桐。”静姨皱着眉头站了出来,“她当时咳嗽了几声,便将郑公子的地址告诉我,让我去推辞,我又告诉了陈奇。”
陈奇仍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陈奇当时没有去,想必又把地址告诉了颖儿姑娘。”顾启道,“但草民猜想,一直在琴桐姑娘身边服侍的挽娉姑娘也应该知道吧?”
挽娉冷静的点点头。
“妙啊!”魏知州拍手,一脸喜色,“这样一来,凶手的范围就大大的缩小了,只剩下这五人而已。”
顾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不错。”许亦华看向顾启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在江州城中,认识郑公子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也绝对不少。认识魏程的想必也不少,但是同时认识他们,还能知道他们行踪的人就不多了,所以从另一方面也可以推出凶手一定是认识二人都认识的人。”
此话刚落,外面便走进来一人,穿着粉色小裙,五官只能算是清秀,只是见到屋子里众多人也不吃惊:“静姨,你找我?”
“当时可是你前去告诉郑公子琴桐姑娘身子不适的?”
“正是我。”那小丫头道。
看来这位就是颖儿了,这性子还真像是醉仙楼的人。
“你知道郑吉公子的住处?”顾启问道。
颖儿点头道:“知道,陈奇告诉我的。”
“现在凶手的范围已经锁定了。”魏知州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剩下的就是问一下各位的不在场证明了。”
顾启目光在这五人之中扫了一圈,高声道:“郑吉公子是在今日夜里丑时前后遇害,而魏程是在方才戌时三刻遇害的,请问各位,这个时候你们都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可有何人为此作证?”
“丑时前后我在屋中休息。”静姨道,“我向来休息的早,楼里的姑娘客人都知道。戌时三刻的话,那个时候琴桐刚刚结束表演,我去了二楼的房间休息了片刻。”
“丑时我也在休息。”琴桐道,“那日我咳嗽了几声,便早早的歇下了。至于戌时三刻,那个时候我结束了表演,回楼里换衣服。”
挽娉道:“我是服侍琴桐姑娘的,姑娘睡下我自然也睡下。不过戌时三刻的时候,姑娘回房内换衣服,我去了一下茅厕,临时走开了一会儿。”
“多久?”许亦华问道。
“一盏茶。”
“那你们之间互相没有人证了?”许亦华又问道。
挽娉点头。
“陈奇,你呢?”顾启将目光转向一直静静呆在一旁不说话的陈奇。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陈奇,但是顾启却注意到,只有琴桐的目光低垂着,不去看他。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是真的了,陈奇与琴桐之间想必是有一些事情发生,青楼之中,想必不是为了钱财,多半还是情爱之事。
“小人还没睡。”陈奇低声道,“那个时候楼里正是客人和姑娘们准备休息的时间,小人在厨房里面一直忙着烧洗澡水,诸位问问便知。至于戌时三刻的时候,我正在前厅伺候着客人们,那时人来人往的,小人也不知道有人瞧见了没有。”
粗粗看来,这个陈奇的不在场证明似乎比旁人都要充分一些,但是也靠不住脚,正如同他自己口中所说的那般,不管是烧水的时候还是在前厅帮忙的时候,那个时候都是人来人往的,兴许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有没有少一位龟公。
“我这两个时候都在服侍着我家姑娘,不管是我家姑娘还是当时的恩客都可以作证。”颖儿道,“而且我与魏程并不熟悉,对郑公子也仅仅只是耳闻罢了,没有任何动机杀害他们。”
她倒挺会找准要害,杀人必然是需要动机的,尤其是熟人之间杀人更是需要动机,哪怕是因为嫉妒,憎恨,厌恶,喜欢,爱慕,钱财还是仇恨,总有一种动机来支撑凶手来杀害身边的人。
目前来说,根据这五人的证词,前三人在这两桩案子中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哪怕是后一桩案子,琴桐姑娘和挽娉姑娘两者之间有一盏茶的时间不能互相之间做证明。
而这一盏茶的时间若是想要做些什么,可能性是很大的。
比如说,醉仙楼虽然离码头有一段距离,但是在琴桐小楼的后面却是庆沂江,尤其是此处是码头上游,若是将魏程约至此地,杀害后抛尸江中,尸体便会顺流而下,然后被码头附近的行人发现,这些完全是可以在一盏茶的时间里完成的。
静姨也同样的可疑,第一个受害人被害的时候她在睡觉,第二个受害人被害的时候她在休息,均是没有人证。
不过最可疑的还是这个叫陈奇的,静姨和楼里的姑娘对他的态度都值得怀疑。联系之前他与静姨的话,大约可以推测出,陈奇也是琴桐姑娘的仰慕者,或许说他与琴桐之间还发生过什么,顾启皱眉咬着指甲。
“琴桐姑娘。”顾启含糊问道,“你之前与陈奇是恋人么?”
此话一出,满室寂然。
“你胡说什么!”静姨厉声道,“琴桐的过往与眼下的案子又有何关系,请不要随意的问一些问题。”
小光头一直都在看着琴桐,冷不丁被静姨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了顾启的袖摆:“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抱歉。”顾启口中虽然这样说,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抱歉的神色,“我认为有关。”
“你!”静姨看起来气的不轻,“我不会回答你的!”
“静姨,我没有问你,我问的是琴桐姑娘。”顾启认真道。
琴桐轻轻的扯了扯静姨的袖子:“静姨。”
“我来说吧。”挽娉道。
慧启失望的收回目光。
“顾公子说的不错。”挽娉道,“早些年,琴桐刚到醉仙楼的时候,和陈奇私下相恋。当时陈奇只是楼里的龟公,并没有什么钱财为琴桐姑娘赎身,哪怕当时琴桐姑娘并不是花魁,不需要多少赎金时。这时两人便策划着要逃出去。”
“那个时候正巧楼中也有一对私奔了,但是被抓了回来,男的被打断了腿,女的被请来的嬷嬷调教了几天,所以陈奇害怕了。他将他们要私奔逃跑的事情告诉了当时的东家,当时的东家并不是静姨,而静姨只是一个妈妈桑。”挽娉看着陈奇目露鄙夷,“之后这件事不知怎地,楼里的姑娘们都知道了,姑娘们最恨薄情寡义的男人,尤其是这种胆小如鼠,没钱还薄情寡义的男人。便凑到一起出了钱,想出出气,后来陈奇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好歹留了一条狗命,呸,他都不知道当时东家是怎么惩罚琴桐的,要不是静姨,现在琴桐可能早就不在了。”
随着挽娉的话,众人鄙夷的目光也纷纷的落到了陈奇的脸上,反倒是琴桐不在意的笑道:“其实我应当感谢他,若不是当初他将我出卖,我下半生岂不是要与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共度一生,又哪能当上花魁,过上如今这般优渥的生活。”
“琴桐。”静姨皱眉,轻轻的握住琴桐的手。
琴桐垂目,抽出手腕:“大家若是想听这件事的话,我已经说完了。”
怪不得静姨并不待见陈奇,冷言冷语的,怪不得楼中的姑娘也不待见他,原来当初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只是顾启能够从现在陈奇的态度中看出,对于当年的事情他非常的愧疚,甚至是还带有弥补的色彩。若说现在的陈奇依旧爱着琴桐的话,那么他的嫌疑就更大了,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不管是郑吉还是魏程,都是琴桐的恩客,陈奇因妒忌杀人,勉强算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证据呢,证据在哪儿呢,没有证据又如何能破案。
破案讲究的是人证物证,倘若只凭一个杀人动机便捉人的话,没有丝毫的说服力,根本无法服众。
“郑公子和魏程皆是死于剑下。”许亦华道,“凶手一定会剑。”
“楼里的姑娘几乎都会舞剑。”静姨道,“有时楼里会安排一些戏舞,舞刀弄剑也会一些,可以给客人助助兴。”
“有人精通此术么?”许亦华问道。
的确,受害人均是一剑毙命,所以凶手一定是一个精通剑术的高手,下手才会这么干净利落。而且还会武功,先前郑吉的手掌还被凶手钉在桌上,这些,若不是会武功的人又怎能做的出来。
只不过……
许亦华的目光在五个嫌疑人的身上扫过,这五人似乎没有一人会武。
难不成是自己猜错了?
知道许亦华心中所想,顾启只是附耳道:“或许是那人会龟息之术,将自己的武功藏了起来。”
对方的鼻息喷洒到耳朵上,许亦华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鸡皮疙瘩一下子顺着耳根蔓延到后背,他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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