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兽争鸣作者:春溪笛晓
第61节
从沈无言踏入的第一步开始，沈鸣就知晓了他的到来。
沈鸣将这件事告诉樊冬。
樊冬看着沈鸣：“阿鸣，你要和他谈谈吗？”
沈鸣说：“没什么好谈的。”从一开始，沈无言就没有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他刚出生，沈无言立刻将他扔到莱恩帝国，让他沦为奴隶。直至发现沈默根本不符合他的要求，沈无言才重新来找他，那个时候他不是不知道沈无言教他的东西有古怪，可是他几乎要绝望了，有人给他扔来一块浮木，他能不抓吗？
他抓了。
所以他那一次，不得不面对和樊冬的分别，不得不来到深渊！甚至不得不时刻绷紧神经，防止沈无言把自己当成“容器”夺舍。
没有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他还想活着，所以他不想再相信沈无言的任何话。
樊冬见沈鸣神色坚定，点头说道：“我明白了，那我去会会他。”
沈鸣一愣。接着他改变了主意：“我也去。”
樊冬笑眯眯：“机会只有一次，你已经说了你不去，没机会了。最近你不眠不休地分析着灵植传递回来的消息，辛苦了，去休息一下吧。”
沈鸣抿了抿唇。
樊冬说：“这不是有爱德华和罗伦叔叔在吗？”
沈鸣不说话。
樊冬转身去找爱德华，然后让人准备了茶水和点心，等着沈无言到来。
沈无言没有形体，行动得很快，没一会儿他就到了。见樊冬在等着自己，他坐到了一边，看着慢悠悠喝茶的樊冬。
樊冬品完深渊生物刚为自己炒出来的茶叶，笑了笑，说道：“双生树果然很棒，在它照耀下种出来的茶叶很好喝，清香甘甜，余味悠长，您真该尝尝看。”
沈无言冷笑说：“你这是在浪费双生树的能量！”双生树应该是他用来对付深渊之主的最大筹码，现在却被樊冬用来种茶叶！
就算在深渊种满了植物，让土地长满青草、山峰长满乔木，让昆虫和野兽在这边安家落户，又有什么意义？双生树的能量总有耗尽的一天，到那时，深渊又会陷入黑暗之中。
樊冬会永远留在这里吗？他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看着高兴，才这样肆意挥霍！
樊冬说：“我听阿鸣说，您的目标是杀死深渊之主。”他看向沈无言，“那您有没有想过杀死他以后该怎么做？”
沈无言静静地看着樊冬。
樊冬说：“难道您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复仇吗？您的身边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深渊生物，它们应该都存留着斯莱克族人的记忆吧？您想过为他们做点什么吗？如果有一天，您真的找到了深渊之主，杀死了他——或者说，有一天您发现深渊之主早就已经死了，您会怎么做？”
沈无言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樊冬说：“如果你说的是我不理解你的想法的话，那你说对了，我是不懂你的想法！”他也回以冷笑，“我为什么要懂神经病的想法？”
沈无言：“……”
樊冬说：“你所做的一切，和你怨恨着的深渊之主有什么不同？你为了逼迫阿鸣来深渊而杀死那么多人，你心里恐怕没有丝毫愧疚吧？一个人如果连最基本的对生命的敬畏都丧失了，那么他离丧失理智也不远了。而你，早就失去了理智，成为一个心里只有仇恨的疯子。”
沈无言冷睨着樊冬：“希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能不变成疯子。”
樊冬说：“我当然不会变成疯子。”他认真无比，“我会保护我所能保护的人，带着他们一起变强，和他们一起面对危难。我绝对不会让有意伤害我们的人得逞，谁想我过得不好，我偏要活得开开心心给他看。仇恨可以使人变得疯狂，也可以使人变得强大——你选前者，我选后者。”
第二一零章希望
沈无言听完樊冬的话，只觉得这少年实在天真得让人发笑。
从小养尊处优，做什么都如鱼得水，居然来和他谈什么仇恨，谈什么疯狂。
沈无言冷笑：“你恐怕连伤都没受过吧？”
樊冬说：“是啊。”他淡淡地笑着，“我很怕疼，所以绝对不让自己受伤。我怕难过，所以从来不让身边的人受伤。我希望我认识的所有朋友都好好地活着，有事我们一起扛，没事可以聚在一起溜进马斯特叔叔的草场烤肉，去艾丽莎平原踏青，去南海岸的沙滩晒太阳，去做很多很多有趣的事。”
沈无言愣了愣。樊冬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有种莫名的魔力，仿佛能让人身临其境，看见那些美好的一幕幕。
那些东西，离深渊太遥远，离他太遥远。
从他有知觉的那天起，他就背负着深深的仇恨。
他憎恨深渊之主，憎恨杀戮他族人的人，憎恨——憎恨世间所有的一切。
世上的阳光没变，鲜花没变，灵植们依然对他十分友好。一路走来，像秋枫白那样对他好的人也不少。
可是，既然已经身处黑暗，又怎么能贪恋那样的美好？
沈无言意识到自己被樊冬蛊惑，冷冷地抬起头看着樊冬。
樊冬说：“如果有一天，我的朋友一个个死去，我喜爱的一切不再存在，那么，我可能也会和你一样疯狂。但是，在那之前我会尽全力把能我保护的保护好。”
沈无言说：“口上说说当然很容易。”
樊冬说：“那当然，希望永远只是口上说说。”那样的绝境，樊冬永远不想面对。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他大概会像“梦里”一样，选择死亡。
樊冬说得理所当然，沈无言被他的无耻震惊了。别人不都该据理力争，表示“我才不是口上说说而已一定会这样做那样做”吗？
沈无言沉默。
从他夺舍失败、沈鸣控制深渊开始，一切就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现在沈鸣又和樊冬会合，罗伦、爱德华、地狱犬等等都站到了樊冬那一边，他还可以做什么？
沈无言安静了一会儿，盯着樊冬说：“你准备做什么？”
樊冬说：“我准备做我正在做的事。”他笑眯眯，“您不是想找出深渊之主吗？我们可以帮你找啊。你想想，他喜欢躲在黑暗里面，只要我们让整个深渊都亮起来，他不就没地方躲了吗？”
沈无言愣住了。
双生树的光芒照耀在樊冬身上，令他的五官看起来柔和无比。让整个深渊都亮起来吗？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谁会信他的鬼话？
沈无言怔愣之际，几个深渊生物大胆地围拢过来，举着几块矿石高高兴兴地问林烁：“这个可以吗？这个能不能用来启动阵法？”
樊冬伸手把矿石拿到手里，细细的精神力往矿石里探了探，微笑说：“可以啊，能量挺足的。”
不挖不知道，深渊里面的矿藏可比地面丰富多了。地狱犬吃得饱饱的，顺便组织深渊生物们到处找新矿源。
资源这么丰富，还怕发展不起来吗？
只可惜少了个普里莫啊，事事都得自己动脑，多累！
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想法，樊冬感到一阵罪恶。他被开挂的日子惯坏了，不太适应这种激情燃烧的岁月！看着深渊生物们干得热火朝天，樊冬深感惭愧……
樊冬看了眼沈无言，说道：“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等着看看。”
等着看看。
这明明是最简单的事情，沈无言却莫名地觉得有些艰难。
等着吗？看着所有人为自己从来没想过的事去努力，而自己在一边等着。等着看他们往前走，等着看他们一起面对成功或者失败。
这样的等待，比自己谋划十几二十年都要漫长。
沈无言突然有些茫然。自己所做的事，到底是为了找出深渊之主复仇，还是为了让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痛苦变得有意义？
沈无言说：“如果我说我不想等着呢？”
樊冬说：“那只好委屈您了，先在我们这边做做客吧。”
沈无言脸色一冷：“你以为你留得住我？”
樊冬说：“我当然留不住。”他笑眯起眼，“沈先生，您这些年来想起过秋先生他们吗？”
沈无言一顿。
樊冬错开身体，让沈无言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秋枫白；另一个，则是沈默。和沈鸣会合之后，樊冬让沈鸣开了个通道，让爱德华去把秋枫白、沈默接过来。
樊冬虽然也是炼药师，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不可能一个人教好那么多深渊生物。秋枫白和沈默过来之后，樊冬轻松了很多。要不是顾德林拒绝让普里莫涉险，樊冬真想把普里莫老头请过来——那可是一个顶一万个的全能天才啊！
他们想要长久呆在这个地方，必须用药剂改造身体。樊冬将这种药剂命名为深渊药剂，他最先栽下的药材就是用来炼制深渊药剂的材料。有沈默和沈鸣两个灵草师在，灵植们的生长速度大大加快，深渊这边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了。
樊冬正积极地寻找“材料”，准备给骷髅们美化美化。虽然骷髅们看久了还蛮可爱的，不过还是帅哥美女看着舒心啊！
见秋枫白和沈默到了，樊冬将房间让给他们，让他们叙旧，自己忙活去了。
秋枫白带着沈默走进房间。
他慢慢坐到沈无言对面。
沈无言顿了顿，终究没有说话。
秋枫白说：“我一直以为，沈哥你已经死了。”
沈无言听到秋枫白的称呼，目光微微一凝。分别时，他还是众人口中的天才，秋枫白却只是平平无奇的斯莱克族人。秋枫白他们的部落收留过他，可是，他并没有停留的打算。
他不适合安逸，不适合平和，那会消磨他的意志，让他……不想再背负着仇恨。
可是，如果连他都忘记了，那还有谁会记得？
如果连他都放弃了，那死去的人如何安息？
所以他不能停。
即使把眷恋的温暖抛弃，即使把无辜的人杀害，即使做出许多连自己都可怕的事，他依然不能停下脚步。
沈无言不说话。
秋枫白说：“我们不知道沈哥你到底遇到过什么，也不知道沈哥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目光认真，“但是我们都相信科林陛下。他总能把别人不敢想的事情变成现实……”
樊冬离开莱恩帝国已经那么久，莱恩帝国一点乱象都没有，其他帝国也乖得不得了，没有人敢趁着樊冬不在而轻举妄动。
能轻松改变莱恩帝国的人，当然也可能改变深渊。
才短短这么一段时间，深渊生物已经十分信服、依赖樊冬，对它们来说，樊冬是为它们唤醒双生树、为它们带来光明和力量的人。
它们愿意听从樊冬的指挥，愿意去面对所有困难，毕竟，樊冬所做的事可以让它们重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它们想要呼吸新鲜的空气。
它们想要品尝滚烫的食物。
它们想要鲜花与绿草。
它们想要河流与溪水。
它们想要活着，像活着一样活着，可以呼吸，可以说话，可以哭可以笑。
这卑微而巨大的期望，驱使着它们一刻不停地努力着。
樊冬的能力，不在于他精神力多高，不在于他实力多强大，而在于他能够让人看见希望，在于他能让许多倒下后忘记前进的人重新前进。
所以，樊冬可以做到许多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最后沈无言还是留下了。
樊冬并没有给沈无言特殊待遇，也没有隐瞒他任何事。
双生树苏醒之后，深渊的改造计划大大加快，深渊那深深的沟壑都一点点染上绿意。弥漫在深渊之中的毒雾正在消散，天穹依然灰暗，但大地已经色彩斑斓。
深渊生物们经过樊冬悉心“塑形”，看上去男的英俊女的美丽，总算不再是遍地骸骨的可怕画面了。
樊冬坐着地狱犬到处飞行，巡视着这片新开发的沃土。
矿藏充足、灵石充裕，能做的事情太多了，樊冬训练深渊生物打造了一批工具，开始漫长的基建之路。
在新通道开启之后，普里莫琢磨了几天，在樊冬房间里搞出个传送点，让樊冬可以在深渊连上主脑。于是樊冬没事就拿着幻影石和地狱犬一起搞航拍，然后将航拍画面上传到主页。
当然，偶尔还是会有些深渊生物负隅顽抗，不愿意接受改变。机会难得，罗伦领着爱德华前去剿灭它们，顺便传授当初没来得及传授的领兵要诀。
父子感情越来越深。
在樊冬第三次上传“航拍深渊风景”的时候，天都的人来到了莱恩帝国。
凯希接待了这批强者。
这批人提出要前往深渊。
凯希皱着眉头，先将他们稳住，回到长老会联系樊冬。
樊冬挑挑眉。
这次提出要来的不是天都外的五大势力，而是天都那批老学究。这些老头还是蛮可爱的，尤其是对于开荒期的深渊来说，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
樊冬说：“你先接待他们，我这就回来一趟。”
第二一一章出航
樊冬的回归引起不小的震动。
樊冬和爱德华依然相携归来，两人一人骑着赤火龙，一人骑着地狱犬，含笑降落在王都外。凯希早已把两人回归的消息放出去，王都外守着不少人，个个都翘首以盼。
他们的国王陛下已经消失很久。
他们只能从主页了解国王陛下近况。在樊冬的主页上，深渊的开荒进展正在实时播报中，许多人都感觉自己正在见证奇迹的发生。
虽然还是不是很明白樊冬为什么这样做，但所有人都渐渐理解樊冬前往深渊的原因。
他们没有被抛弃的感觉，反而为他们的国王陛下感到骄傲。他们国王陛下拥有了大陆上最厉害的武器和军队，却没有想着去征服谁，和那些有点实力就野心勃勃的野心家们完全不一样！
樊冬和爱德华下地，朝迎上来的凯希笑了笑。如今凯希看起来比樊冬要成熟，都是劳累累出来的！樊冬看着心里惭愧，上前握住凯希的手掌：“凯希你辛苦了。”
凯希本来想好好骂骂樊冬，发发脾气让他意识到甩下帝国去搞什么开荒是不对的。可一看到樊冬，原则之类的东西又被他吃回去了。
他们选择樊冬的原因，不正是因为他和别的野心家不一样吗？他们因为樊冬的宽仁、博爱、善良而追随他，现在怎么能因为樊冬这样对别人而生气？
凯希心平气和地说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凯希越是这样，樊冬心里越惭愧。从第一眼看到凯希开始，他就知道这金发美人虽然有点小傲娇，但做事比谁都认真。只要是自己认定对的事情，凯希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比如现在，凯希完全可以让他灰溜溜地溜回来，而不是这样隆重地到城外迎接他。
迎接，代表的就是一种态度。
代表着长老会会始终站在樊冬这边，不管他离开多久，不管他去做什么！
凯希松开樊冬的手，转向爱德华：“爱德华统领您也辛苦了。”要跟着樊冬上天下地。说实话，爱德华的选择让许多人吃了一惊，在于樊冬完婚之前，爱德华绝对是个野心勃勃的军人，许多人都担忧他会对王室造成威胁。
事实却证明，这种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爱德华离开得毫无犹豫。
他的选择摆得很明白：樊冬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樊冬想做什么，他就帮樊冬做什么。
这正是凯希由衷祝福他们的原因。
也许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所有的一切变得无足轻重；只要他在，世界满目光华；只要他不在，世界黯淡无光。这样的感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
人活在世上，往往不可能只为自己活，或者只为一个人而活。比如他，身上就背负着家族的希望，背负着长老会的重担，背负着许许多多的期盼。所以他必须按照既定的轨迹走下去，成为一个所有人希望他成为的人。
他们的小狮子能够遇到一个人，和他一起面对所有风雨，为他放弃所有曾经执着的野心和贪欲，陪他去过从来没有人过过的生活。
这样很好。
凯希目光中有着纯粹的期望与祝福。
爱德华读懂了凯希的意思，笑着回答：“这也是我应该做的，陪伴在陛下左右是我一辈子的责任。”
三个人回到王都。
樊冬亲自前往天都公馆。
天都来的客人们看起来岁数都不小了，身子骨却很硬朗。樊冬认出了好几个“中心广场约架”视频的主角，欢喜地上去和他们攀谈，表达自己绵绵不绝的景仰之情。
网络果断是增进感情的利器，提起主页上的东西，气氛顿时热络起来。樊冬和他们聊了大半天，人都认了大半，才有人说出正题，提起了深渊那边的事情。
樊冬为了给深渊拉人，积极地放出最新的“基建”视频。深渊的气压和地面很不一样，在深渊适合制造类似于“潜艇”的飞行器。
为了把各地的矿藏运到双生树这边，樊冬给他们琢磨出了“潜艇火车”，一节一节的潜艇连在一起的那种！按照深渊生物们的审美，潜艇外壳被涂得色彩斑斓，方便起警示作用，以免被误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