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冬说:“对,我今天才去炼药师公会。不过在那之前我已经学了很久,”他与泰格大皇子对视,“要不然,我怎么看得出海曼殿下您中的毒呢?”
泰格大皇子倏然抓住樊冬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掐断:“谁告诉你的?说!”
樊冬最讨厌说着说着就动手动脚的人了。他抽回自己的手,望着风度尽失的泰格大皇子,说道:“帮你解毒的人用了挺凶险的法子,虽然没能把毒除掉,不过在那种情况下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也很了不起了。看来对方是个厉害人物啊,一般人不敢这么做。”
泰格大皇子面色一变。
泰格大皇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樊冬有点讶异:“以毒攻毒啊。”他望诊的功夫一点都没落下,第一次见面就察觉了泰格大皇子的异常。在发现泰格大皇子是用什么办法抑制毒性时他还挺惊讶的,因为以这个时代的“医疗”,绝对不可能把毒药当药来用!
原来泰格大皇子居然不知道?
泰格大皇子深吸一口气:“就是说,吃下另一种毒药,去克制另一种毒药的毒性?现在我身体里的两种毒药相互牵制,所以才没有毒发?”
樊冬点点头,一脸“孺子可教也”的欣慰:“殿下果然聪明。”
泰格大皇子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这时迪亚再次出现在门外。
侍从恭敬地向泰格大皇子通报。
樊冬站起来说:“叨扰殿下这么久,我该回去了。”
泰格大皇子说:“你有办法解了这两种毒吗?”这是信了樊冬的话。
樊冬说:“这个的话,还不一定。您一定有拿到这两种毒,如果能把它们给我一份的话,我也许可以找到解毒的方法。”
泰格大皇子沉默片刻,叫人去把两瓶毒液交给樊冬。他恢复了一贯的温文有礼,收起了樊冬放在桌上的邀请函:“明天我一定到场。”
樊冬和泰格大皇子道别,领着迪亚离开。
泰格大皇子面沉如水。他坐在原处好一会儿,站了起来,走向公馆最阴暗的偏院。潮湿的空气中带着几分霉味,可见这里的环境有多不好。听到他的脚步声,两个正在闲聊的卫兵脸色大变,站直了身体向他行礼:“殿下。”
泰格大皇子说:“把门打开。”
屋内的空气更为沉滞,带着种恶心难闻的臭味。
泰格大皇子抬头望去,那个人已经不成人形,像牲畜一样蜷缩在狭窄的笼子里,每一下呼吸都变得极为轻微。他记得从认识开始,这人就很爱干净,从来不会让自己身上沾上半点脏污——这人虽然很少说话,但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仿佛只要呆在他身边就很满足。
眼前这个和牲畜差不多的“人”,哪里还有记忆中的样子?对,他就是为了羞辱他——把他关在笼子里,放进马车一路带过来,让他躺在笼子里经过无数繁华的地段。外面的人都衣冠楚楚、谈笑风生,他却只能当个畜生!
可是,以毒攻毒?
这种闻所未闻的说法,泰格大皇子以前只会嗤之以鼻。现在一看,他所认定的事实疑点重重,而唯一一个有可能知道全部真相的人,已经被他变成了痴傻的牲畜。泰格大皇子手有点发颤,他斥退了所有人,抽出剑斩开了笼子上的锁。
在锁掉落的一瞬,笼子里的“牲畜”利箭般蹿出,疯狂地往窗子撞去。
光,那边有光。
泰格大皇子伸手按住了躁动的“牲畜”。
“牲畜”一下一下地喘着气,像在害怕,又像在恳求。
“你不是想毒死我,对不对?”泰格大皇子大声问了出口,“你不是想毒死我对不对!”
“牲畜”目光茫然,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泰格大皇子说:“你想救我,对不对?其实你是想救我,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沉默着认罪,沉默着接受他的报复,沉默着,沉默着,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半句话,没有为自己辩白半句。
对上那受惊般的迷茫目光,泰格大皇子的呼吸也一下一下地加重。
已经不可能得到回答了。
这个人,已经因为他的疯狂报复而失去了作为“人”的意识。
泰格大皇子说:“听说,你的弟弟在这里。”本来,他是想让这个人以牲畜的模样出现在他心心念念的弟弟面前,给他更大的羞辱——现在他却只能用“弟弟”这个词试着把他唤醒。
果然,即使已经疯了,听到“弟弟”时他的目光依然在一瞬间凝起。
“你的弟弟,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泰格大皇子拿出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只要你能洗个澡,换一身衣服,表现得乖一点,我就带你去见他。”
那人微微迷茫,接着本能般抬起手放在鼻端嗅了嗅。
眉头紧皱。
臭。
泰格大皇子因为这小小的动作而精神一震。
他说:“你自己能跟我走吗?”
那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泰格大皇子打开门往外走。
那人轻轻抬起手。
光,落在他的掌心。
是光,真的是光。
他目光明亮,像个满脸喜悦的孩子。
即使头发凌乱,衣物脏破,依然掩不住那仿佛与生俱来的俊丽。
泰格大皇子的心脏微微颤动。
是的,那么耀眼,那么引人注目,很容易就会被人喜欢上,也很容易被人利用。所以,他一下子相信了他背叛自己的事实,疏远他,怨恨他,最后毫不犹豫地认为他下毒害自己——
也许,他不是得不到自己羡慕的东西,而是得到了,却没有牢牢抓住——反而因为怀疑和愤怒亲手把它推远。
泰格大皇子让人准备热水。
泰格大皇子静静地站在屋外。
大约过了小半个小时,那人清清爽爽地出来了,他换上了干干净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若不是目光之中带着绝不可能属于“他”的纯真稚气,泰格大皇子还以为他已经恢复如常。
泰格大皇子说:“我,说话算话。”
那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泰格大皇子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句话:“我这就带你去。”
那人目光流淌着盈盈亮光,即使不明白自己在高兴什么,却还是很高兴。
泰格大皇子叫人安排好车架,带着那人出了门。
马车驶出城门大概一刻钟,一处静谧的庄园出现在他们眼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非常舒服的药草香。
那人的目光更亮了。
泰格大皇子握起了拳头。
他把人拉下马车。
有仆从过来询问,泰格大皇子报上自己的名字,并说:“我想找沈鸣。”
仆从吃了一惊,等看到泰格大皇子身后那人以后,更是连嘴都合不拢了!这个人,长得和他们沈先生有几分相像!仆从连忙在前面领路:“海曼殿下,请您跟我来。”
沈鸣一般呆在药田里。
听到有人遥遥地喊“沈先生,有人找”,沈鸣不由转身望去。
在看到泰格大皇子身边的人那一刹那,沈鸣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滞了。
与生俱来的牵系让他的心猛跳起来。
这个人,是谁?
沈鸣正疑惑着,那人突然艰难地张了张嘴,一字一字地吐出一个词来:“弟,弟——”他的声音沙哑至极,像是被人生生弄坏了嗓子,每说一个字都像有无数把刀刺穿他的喉咙。
可是他并没有放弃,执着地重复了第二遍:“弟,弟——”
与此同时,刚回到皇家学院的樊冬脑海跳出一个提示。
【系统提示:叮!触发“兄弟相会”支线剧情,成功完成主角机缘前置,获得10点贡献值!】樊冬:“……”
第八十八章讨回
“他是你的哥哥,沈默。”泰格大皇子说,“我遇到他的时候,他一直在找你。”即使是听话地跟在他身边,心里依然记挂着沈鸣这个弟弟。虽然是双生子,但沈默小时候还有仆从跟在身边,所以牢牢地记得沈鸣这个弟弟。
沈鸣不一样,他早年流落到奴隶市场,身边没有半个认识的人。
沈鸣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
沈鸣是炼药师,一眼看出沈默的不对劲。他警惕地看着泰格大皇子,虽然泰格大皇子表现得很平静,但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害沈默变成这样的人。
沈鸣尝试着牵起沈默的手。
沈默眼底掠过一丝茫然,接着很快接受了沈鸣的触碰。他轻轻地抬起手,小心地触摸沈鸣的眼睛:“光,是光……弟弟!”这一次,他的声音比一开始顺畅了不少,可还是听得出他说出这句话有多痛苦、有多艰难。
是靠眼睛认出他来的吗?光,是什么意思?
沈鸣把沈默拉到自己身边,望向泰格大皇子。
泰格大皇子紧紧握紧拳头。
他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终究没有阻止沈鸣和沈默的亲近。
沈鸣追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嗓子怎么了?他为什么神志不清?他为什么——像是能认出人来,又像是认不出人来。
泰格大皇子说:“以前的事,不要再提是最好的。”
沈鸣瞬间确定这泰格大皇子是罪魁祸首。突然知道自己有个素未谋面的哥哥,然后发现他被人折磨得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比听到秋枫白说起杀父杀母之仇还要让他愤怒。
毕竟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眼前的兄长却是活生生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要经历什么才能变成这样?
沈鸣握紧沈默的手,对泰格大皇子说:“我会照顾他,请您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泰格大皇子鹰目微抬,冷冷地看着沈鸣。他只是答应把沈默带来看他弟弟,并没有答应让沈默离开自己身边。
他说:“我是海曼·泰格。”他看了眼沈鸣,“你的哥哥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无论生死,他都只能在我身边。”
沈鸣冷笑:“身为泰格帝国的大皇子,却能把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折磨成这样,真是令人钦佩。”
泰格大皇子伸手想抓回沈默。
无数根藤蔓从旁边飞出,把泰格大皇子远远地隔开。沈鸣拉着沈默连连后退,冷眼看着泰格大皇子:“他是我的哥哥,现在他无法做出自己的判断,所以理应由我来照料他。您与他非亲非故,没有资格带走他!”
泰格大皇子心中怒火直烧。
“海曼殿下,”正僵持着,樊冬的声音从泰格大皇子身后响起,“你希望解掉您身上的毒吗?虽然它们还能相互压制一段时间,但是您自己应该已经感觉到,它们快要控制不住了。”
所以泰格大皇子才不惜代价让人去天都求药。
泰格大皇子转过身,看向突然赶到的樊冬。
樊冬说:“你身上的毒,还有那个人,”他目光微抬,看向沈鸣身边的沈默,“他身上的毒,都需要快一点解掉。要不然的话,你接下来可能会和他一样,慢慢失去意识;他呢,则会慢慢地走向死亡——”
泰格大皇子僵立原地:“他也中毒了?”
樊冬看了眼沈默,说:“对,他也中毒了。他应该就是想出以毒攻毒办法的人吧?在往你身上尝试之前,他自己先试过了。”
泰格大皇子再次握紧拳:“试过了是什么意思?”
樊冬说:“试过了就是指,他自己先服下前一种毒药,催着它毒发到您身上那种程度,然后试着服下另一种毒药。他运气好,选的毒一次就选对了,要不然的话,他肯定已经死掉。”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点,“当然,他对自己用的量比较大,带来了一点副作用,可能会暂时或者永远地失去他的嗓子。幸好,刚才他好像还发出过声音。”
这是来向他通风报讯的大白萝卜说的。
他第一时间召唤翼马飞了过来。
一看沈默的情况,他基本已经猜出了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樊冬静静地看着泰格大皇子。
泰格大皇子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能够解这两种毒?”
樊冬这次没有保留。他说:“我可以把它们同时解掉,”他仰头望着泰格大皇子,“但是,有个条件。”
泰格大皇子脸色难看,并不接话。他知道樊冬和沈鸣关系好,不用猜都知道樊冬会提出什么条件。
樊冬并不着急,不疾不徐地替泰格大皇子分析:“相信我,即使你邀请到天都那边的炼药师,他们也不一定能做到,更何况,他们不一定会卖你面子。在你们泰格帝国,失去了实力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即使你是海曼·泰格,你的追随者一样会离你而去……”
泰格大皇子铁青着脸:“说出你的条件。”
樊冬说:“解了毒之后,请您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科林·莱恩,”泰格大皇子说,“为了一个奴隶,你要与我为敌吗?”
樊冬摇摇头:“不,您错了,阿鸣不是奴隶,他是我的朋友。”他神色认真,“我也并不想与您为敌——这件事的选择权在您。如果您宁愿失去作为海曼·泰格的荣耀,也要把阿鸣的哥哥留在身边,那我绝对不会阻拦你。”
泰格大皇子说:“如果你解不了毒呢?”
樊冬淡淡地说:“那就希望您能获得天都那边的回应。”
本来樊冬还想和这位泰格大皇子交个朋友,可在猜出这家伙做过什么之后,他已经对结交这种人毫无兴趣。连对待从小跟在身边的人都能这样寡情薄意,他们这些半路出来攀交情的,怎么可能有好下场?
不过还是应该帮他把毒解了。这种性格的人应该能把泰格帝国弄得乌烟瘴气才对,多好的人才,得好好帮他养好身体,让他多作死几年。
樊冬的语气太平静也太冷淡,泰格大皇子听在耳里,仿佛真的已经看到了天都那边的拒绝。
是的,泰格帝国和那边一直不怎么友好,尤其是和炼药师公会!毕竟泰格帝国特别排外,一般来说,外族在泰格帝国停留的时间是非常短的,超过期限马上会被驱逐——而炼药师往往又出自其他种族。
即使他是泰格帝国的大皇子,当初想把沈默留在身边也费了一番周折。
习惯了被人捧着的炼药师们,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泰格帝国?
泰格大皇子盯着沈默看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好,我答应你。”
反正,把一个傻子留在身边也没什么意义。
樊冬说:“殿下果然爽快。”他笑了起来,“那请您先回去吧,我和阿鸣他们琢磨一下怎么为您解毒。”
泰格大皇子的目光没有从沈默身上挪开。
樊冬说:“我们研究出解毒的方案,当然得让人先试试,所以阿鸣的哥哥还是留在这边比较好。”
泰格大皇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甩袖离开。
目送泰格大皇子离开,樊冬转身看向沈鸣和沈默。
沈鸣唇动了半天,最后说道:“谢谢殿下。”
樊冬说:“朋友之间谢什么谢。”他打量着沈默。不愧是双生兄弟,他们的脸长得很相像,不过沈鸣给人的感觉是好看好看真好看,沈默给人的感觉则是——游离。仿佛他的心神已经游离于世界之外,再也没有半点作为“人”的意识。他非常瘦弱,瘦得像没成年似的。
沈鸣这个弟弟,都比他要高一点点。
也许是因为樊冬的目光没有恶意,沈默居然没有害怕,反倒和他对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伸出手,轻轻摸上樊冬的眼睛:“光,是光。”他的嗓子依然哑得厉害。
又是光。
沈鸣看着兄长微亮的眼睛,大致能感受到兄长说出“光”时的愉快。
樊冬当然也看得出来。
他有些不忍,却还是对沈鸣说出自己的猜测:“也许,在这之前,他一直被关在没有光的地方。”所以,即使只是在别人眼睛里看到光亮,他也非常高兴。
沈鸣想到自己当初在奴隶市场的遭遇。他表现得好,没被罚过,但他认识的人曾被关过紧闭,那么强壮一个少年,关进去三天之后就疯了,什么人都认不出来,自那以后一直痴痴傻傻地坐在角落里,时哭时笑,口中还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求饶,又似乎只是在啜泣。
他的兄长,也遭遇过那么可怕的事吗?
海曼·泰格!
沈鸣在心里狠狠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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