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有难作者:司泽院蓝
第15节
诸位武林正道同仁不约而同地腹诽了一句。
赤霄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既然诸位都在,正好可以验验货。”他抬起手,原本立在棺材边上的白山教众就齐刷刷地卸了棺材盖,木盖滑到地上时发出整齐划一的沉闷声响,烟尘四散。
便是气度涵养极好的下花大师,唇边也不由抽了一下。他自然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也认为死者为大,可白山教众人从言语到举动都明显没有一丝敬意。但这本就不干白山教的事,要怪也只能怪已经死了的沈不范。
“有劳教主。”他叹气道,又转向其他几人,“诸位走近看看罢。”
事关己派,关不尽和青灭师太早就忍不住,闻言立刻上前。少林武当权作公证,紧跟在后。
棺材里的当然是尸体。其中最显眼的有三具,就是邱不遇、丁子何以及青缺师太。不管致命伤在哪里,他们都有些共同的特点——面皮冷白、嘴唇乌青、身躯僵硬,一看就是死得久了,却一点腐烂迹象也无。显然,尸体嘴中都含了白山冰魄,和赤霄说过的话完全对得上。
武当本就用剑,对剑伤再熟悉不过。此时,元一道长挨个儿看过三人,心里立刻就有了底。“他们死在了同一个人手里。”他低声道。
听他这么说,又接到师父的目光,素喜和尚便把手中一直平举的长剑递过去。元一道长拔出来,用剑刃和伤口两相比对,再想了想华山剑法,什么也没说,只长长叹了口气。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凶手生怕有人泄密,杀人灭口只信自己。而对着二十来个同样死法的人,又有凶器可供验证;凶手是谁,简直呼之欲出。
下花大师也看出来了,心生怜悯,不由低低念了声佛号。
至于关不尽,他的脸早就白了。作为邱不遇的师弟和沈不范的师兄,他对两人的剑法再清楚不过。光靠一双眼睛看,他就知道这些人确实全是沈不范杀的。不要说其他武林同仁了——对着大师兄都下得了手,他师弟怎么能这么狠!
“……沈、不、范!”青灭师太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三个字,眼睛圆瞪,银牙紧咬。特么赤霄一剑杀了他,真是太便宜他了!
迎上她饱含杀意的眼睛,关不尽心虚地偏过头去。闹出这种事,他们华山这几年还是夹紧尾巴做人吧!
赤霄冷眼看着这一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觉着之后峨眉肯定会找华山麻烦,还有其他武林正道;但这事儿让华山自己操心就好了。“几位,都看清楚了?”
下花大师左右看看,然后点头。他想说什么,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说。正道武林这次脸丢得大发,估计好些年都恢复不过来。
赤霄不再废话。他再次挥手,那些教众就又动了,一出手就直奔尸体口部。
“……你们想做什么?”青灭师太本在恶狠狠地瞪关不尽,一惊非同小可,五指齐张,护在棺材上头。“不许动我师妹!”
赤霄根本没搭理她。见得如此,危寒川主动向前一步,笑得甚是雍容。“师太姊妹情深,确实令人动容。不过,我们绝不是想对师太的师妹做什么,我们只是拿回我们的东西。”
察觉到那些隐约散发的冷气,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青灭师太这才想起冰魄。她有心继续拦着,但看少林武当都一动不动,只得憋气让开。
“多谢师太理解。”危寒川稍一点头,倒显得比她更客气。
很快,冰魄就全部收回。没有了它们,那些原本栩栩如生的尸体几乎是立刻还是腐坏毁败,片刻之间就化成了白骨,还冒着阴森森的冷气。
下花大师又念了一声佛号,听起来像是普度众生之类的话。“此事就算了结了。”他对青灭师太和关不尽道,“有关之人,两位请各自领回。其余嵩山诸人,老衲略尽绵力便罢了。”
入土为安确实是正事,青灭师太无话可说。她头一个提出告辞,最后也没忘记给关不尽留下怨毒的一眼。而关不尽虽然发憷,但更不想和戳破华山虚伪表象的人呆一起,也急忙忙地告辞离开了。
这么一来,山门前就剩下少林、武当以及白山教众人。
“为了此事劳动教主和三位堂主,老衲实在过意不去。”下花大师先开口,“不若诸位一起到寺内用个素斋再走?”
危寒川、宫鸳鸯、百里歌不由面面相觑。要不是考虑到有人得留在总坛以防万一,现在下山到中原的可不止他们三个。现在的情况,难道就是那个万一吗?不仅想对他们教主不利,还想尽可能地一网打尽?
“你们回去罢。”赤霄跟着开口,语气不经意,却仿佛在拆台。
“圣主……”危寒川有些犹豫。但赤霄一动不动,他就知道这事儿已经定了。“属下告退。”
三个堂主中就属危寒川说话最有分量。如今他让了步,宫鸳鸯和百里歌也只得照做。“属下告退。”
下花大师被当面拂了意,此时看着白山教众鱼贯而走,并不出言阻拦,也不显得如何恼火。等人全都消失在狭窄的山道上,他才道:“赤教主果真好胆色。”
赤霄极轻地噗嗤一笑。“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他扬起头,天上日头快到正中,映得那张红铜鬼面异常地亮。“明日的这个时辰,若你们还不能说服我,我可就不奉陪了。”话音未落,他就腾身而起,竟然自己朝着山门而去。
在场之人,不管是少林还是武当,都略微吃了一惊。
“这倒是个招人喜欢的。”元一道长捋着山羊胡,唇边竟显出了笑。“他知道我们所为何事……心思通透,又利落得很,能练成剑,也在意料之中。”
下花大师一扫刚才的温吞表情,犀利而又不乏忧心忡忡地盯了他一眼。“和晏施主比,如何?”
元一道长的笑顿时僵在那里。他向来惜才,晏维清如此,赤霄看着可能也是如此。以至于现在对两人比试的结果,除了武林动荡外,他还不想看到任何一个非死即伤。
“一日之期……”他抬头望了望天,也忧虑起来,“看来咱们这次是必须得弄成这件事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赤霄一直都不是个耳朵根软的人,更别提对着可以算敌手的少林和武当。他知道少林的请帖所为何事,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同意。实际上,他给那么短的期限,就是为了早些挽救被所谓的武林大义荼毒的耳朵,然后名正言顺地离开。
可想而知,下花大师和元一道长轮流磨破了嘴皮子,赤霄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管是袈裟、斋饭还是罗汉床,他都心生抵触,恨不得第二天早早地到。
耗到天黑,依旧没有进展,只能明日再议。因为口味不对,赤霄随便喝了一碗白粥,就干脆翻到屋顶上晒月亮去了。
四下俱寂,偶有虫鸣。有凉风一阵一阵,吹拂得赤霄昏昏欲睡。突然之间,他皱了皱眉。“你还要在那里看多久?”
“施主果然敏锐。”八难大师缓缓地从楼檐阴影下踱出来,嘴角含笑。
但赤霄一个眨眼也欠奉。“若还是那件事,”他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背对下头庭院里的和尚,“你方丈师侄联合武当掌门已经念叨了我足足五个时辰,完全浪费口舌。”言外之意,五个时辰都没用,你还是省省吧。
八难大师并没生气。“施主,”他缓声道,“一言九鼎固然是好事,但你确实要看着武林因此动荡、甚至遭遇大难么?”
“与我何干?”赤霄冷笑一声,似乎真的完全不放在心上。
“老衲认为你不是那样铁石心肠的人。”八难大师又道。
赤霄反驳到简直不想反驳了。“我以为大家都叫我魔头呢。”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谁看见我的脸我就杀了谁的那种。”
他说得轻轻巧巧,但八难大师一时间竟无话可驳。魔头这名声确实差,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言也绝不止这一个;但赤霄本人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还这种当冷笑话讲的态度?他是装的,还是真的一点不在意?
院中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八难大师都觉得屋顶上的人要睡着了,正想继续说下去,就听见那人幽幽地问了一句:“八难是什么意思?”
八难大师一愣,不知道赤霄问这个牛马不相及的东西做什么,但还是据实以告:“不闻佛法之八难。”
“不闻佛法?那看来你没那种烦恼。”赤霄哂笑。与其说是回答,他的话更像自言自语。“幸好我命中只有一难。”但是,他试着和缓地消弭它,却失败了;既然如此,要彻底解决的话,就只剩下见血一途可走!
八难大师不明白赤霄到底在说什么,但话里的决绝他捕捉到了。一点也不像是幸好……知道确实是多说无益,他悄然遁去。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送了三封几乎一模一样的信到少林寺,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收信人。头一个拿到手的下花大师刚看见那铁画银钩般的字迹,一颗心就直直地落下去。再抽出短笺看,上面只写了寥寥十一个字——
“七月初七,武陵源,南天一柱。”
第68章
剑神剑魔的比试定下时间地点,这消息就和长了翅膀一样吹遍整个武林。不过几日功夫,大家就都知道了。
“七月初七?那岂不是就剩一个月了?”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谁能赢……”
“那还用得着说,肯定是剑神啊!”
“可不是我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魔头竟能将前华山掌门一剑封喉,功夫高得实在没法想象!”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而且时辰没定,咱们最好早一天去守着!”
“就是,就是!听闻南天一柱上面没多少地方可供落脚,那必须得抢个近点的山头啊!”
相比于这些跃跃欲试的围观人员,白山教的几个堂主都更忧虑。他们一路从少室山往南,每个茶馆客栈里的武林人士无一例外地只谈论这个话题,让人神经更加紧绷。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毫无办法。若有回天之力,他们早就劝服了赤霄,何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无挽回之地?
一群属下每每欲言又止,作为教主,赤霄看着也觉得不舒服。但这事儿他不会松口,所以他想了想,干脆又把人召齐起来。“别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他温和地劝,“好像我还没打就输了一样。”
——本来这确实不用担心,但玄冰雪种的功用难道是说假的吗?
三个堂主都在心里腹诽。
赤霄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说句实话,玄冰雪种对功力的提高他确实看见了,但副作用感觉有待商榷,也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晏维清本身脾性的缘故。
不过,这点他并不会说。
“我和晏维清早年就认识,”他选择说出了另一件事实,“他的招式路数,我清楚得很。功力再高,我都有底。”
危寒川和宫鸳鸯、百里歌交换了个眼神,才道:“那反过来,晏维清想必也同样熟悉。”早在白沙滩上,晏维清能模仿赤霄的剑法就已经证实了这点。
“是。”赤霄承认得很干脆,“另外就是,这是我们的第三次交手。第一次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这完全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宫鸳鸯没忍住瞪大了眼睛。“那我们不知道的那次……”谁赢了?
“晏维清大胜。”赤霄言简意赅。
听得这个,立刻没人想追问其中的细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到,赤霄和晏维清认识多年,也对手多年;明明是立场迥异的两人,却又有某些超出英雄惜英雄的亲密关系,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便是一向沉稳持重、心思缜密的危寒川,想到此事,也觉得头疼。他很清楚,那两人之间没有他人置喙的余地,然而真要说不管,又万万不可能。“圣主,”他沉声问,“你一定要去,是么?”
赤霄迎着三人的目光,坦荡而果断地点头。
“……属下知道了。”危寒川道,觉得嗓子里似乎坠了什么特别沉重的东西。“教中一切自有我们,圣主不必担心。”
这话的意思无疑是已经接受现实,宫鸳鸯和百里歌都有些吃惊地瞪着他。但其实他们也知道,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让赤霄专心备战,不要有后顾之忧。
赤霄要的就是这句话。“三哥这么说,”他笑起来,“我就放心了。”
百里歌来回看了两眼,表情不好,喉头蠕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而宫鸳鸯表现得更直接一些——她转身飞奔出去,然而眼眶在那之前就已经红了。
赤霄看着她的背影急速消失,心口泛起点疼。鸳鸯是他一直护着的女孩,他却不可能护她一辈子。“好好照顾鸳鸯。”
“属下明白。”危寒川百里歌齐声应道,声音都有些艰涩。
赤霄又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圣主,”危寒川追在他身后问,“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吗?”
赤霄没回头,只摆了摆手。“我随便走走,不用跟着了。”
今夜里的不眠之人还有很多。
就比如此时的南阳炎华庄中,晏茂天呆呆地坐在桌前,似乎在凝望那如豆的灯火,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他眼窝深陷无神,里头布满血丝,显然好几天没合眼了。
明总管一进门就见得这幅情形,想叹气又不敢叹气。“老庄主,”他颤巍巍地道,“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就寝吧。”
晏茂天连转头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你叫我怎么睡得着?”他说,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力,“我一想到上次,心里就怕得要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啊!”
所谓的上一次,就是赤霄一剑刺入晏维清胸口的那次。晏茂天那时也在华山绝顶上,远远看见血色从儿子胸口冒出来,当即就要厥过去。这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以至于成为了挥之不散的内心阴影。
明总管倒是没上过华山,但他在炎华庄中多年,对晏家父子俩都很了解。“庄主的武功今非昔比,您不必太过忧心。”
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他是老了,可还不蠢。单纯的比武是另一回事;在晏维清和赤霄明显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时,谁也不能说,武功更高就一定会赢。
晏茂天也想到了这点。“我就是怕啊!”他愤怒地捶了捶桌子,“维清就是知道我一定会反对,这才不回庄吧?”他连比剑的时间地点都是听别人说的!
明总管其实同意这说法。只要是晏维清认定的,还从没见过他放弃过。剑是如此,人怕也是如此。正邪有别,最终还是要兵戎相见。相比之下,赤霄是男是女都不那么重要了。
“老庄主,”他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出来,“您这样耗着身子,庄主见了也要心疼的。”
晏茂天怒气未消,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他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爹?”
在这事上争执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总管明智地当做没听见。他把手中一直端着的陶盅递到晏茂天手边,轻声劝道:“喝一点安神汤,早些休憩吧。若是您近日病倒,那就更无法阻止了。”
这话说得在理。晏茂天再如何生气,也只得接过喝了,换衣休息。炎华庄的药方都是晏维清开的,效果立竿见影,他很快就睡着了。
就在这时候,留了一条缝的木窗被推开,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放在桌面,又走到床前,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那张睡梦中依旧紧紧皱着眉头的脸,忍不住伸手去抚平。
“叫父亲担心,是儿子不孝。”
低声说完这句,晏维清又静静地立了半晌。直到月上中天,他醒过神,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六月中,西湖。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端得是不与四时同的好风光。一叶扁舟一樽酒,一湾碧水一条琴,简直没有更好的消遣了。
赤霄最近就过着这么醉生梦死的生活。说是醉生梦死并不准确,因为他千杯不醉;但他承认,这地方确实让他乐不思蜀,完全想不到将到的比武。
这一日,赤霄刚想出门喝酒,田嘉就急匆匆地找来了。他瞅了瞅来人额头的细汗,已经有些猜了出来:“怎么了?”
田嘉确实有点发慌。“圣主,宫堂主到了杭州。”
赤霄就知道会变成这样。虽说他说过不让人跟着,但杭州他来过两次,几个分堂主都认得他。这一认得,自然还是跑前跑后地照顾。开支明细往上汇总到危寒川手里,谁也知道他在杭州了。
但光是宫鸳鸯跟过来,完全不足以让田嘉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他不在意地问。
田嘉的汗顿时冒得更凶。“宫堂主……她砸了一家书坊。”
赤霄眉一挑。“书坊?”
“一家主要卖春宫图志的书坊,”田嘉不得不解释得详细一些,“他们还编一些武林异闻。”
赤霄稍微想了一想,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书坊的老板姓桂?”
听赤霄没有问图志和异闻内容的意思,田嘉紧绷的一口气松了半口。“圣主果然英明,就是那个桂妈。”
“那就让鸳鸯砸。”赤霄随意地一挥手。想都想得到书里没什么好内容,他何必问来膈应自己?“那老鸨再不消停,就做干净点好了。”
杭州远离西域,白山教势力没那么大,下手就相对保守。此时有教主的话做保证,田嘉赶忙一叠声地应是,完全放下了心。
解决这件事后,赤霄自行去了西湖。躺在随水自流的无篷小舟上,慢吞吞地晃到荷塘深处,手边再一坛陈年美酒,简直可以令人忘记所有烦恼。他常在水流的潺湲声、荷叶的扑簌声以及隐约的丝竹声中轻易睡着,今日也一样。
但今日还是有点什么不同的。
梦里,有人轻吻着他的额头、鼻尖,一路流连到唇。力道和气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主动张开嘴,迎合着缠绕嬉戏。这让轻吻很快就变得激烈起来,他用力地扣住了那人的肩颈,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那人似乎在笑,毫不犹豫地扯开了他的衣襟,带着薄茧的温暖手指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流连,所经之处冒出了一簇一簇的火焰。他难耐地哼哼,扭动身体,直到要害也落入那人之手……
一阵炫目的白光过后,赤霄有些清醒过来。他一边想着这真是个美梦,一边又不免质疑自己的意志力。在梦里意淫不可求的人,实在不是什么能说出口的事。但好像也没太大关系,反正他是公认的魔头……
赤霄揉着眼睛醒过来,一时间只能依稀看到船头立着的挺直背影,不由十分诧异。“……晏维清?”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剑神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他,目光清冷。
此时赤霄已经完全清醒了。在支起身体的同时,他注意到衣服好端端、身下感觉也正常,那股被抓包的心虚便减了不少,语气也恢复了正常。“不是说七月初七吗?”
晏维清看着他起身,眼神似乎更冷了一些。“路过。”
从南阳到武陵源绝对不路过杭州,赤霄有点狐疑。但考虑到晏维清在白玉宗大宴后就不知所踪,大概真是路过?
第69章
不管怎样,赤霄都没什么意愿追究里头的真假。“喝酒吗?”他笑,故意问了一个天下人都知道答案的问题。
晏维清果然蹙起眉,神色不虞。
赤霄见着这默认的拒绝,一点没往心里去。边上酒坛泥封早已拍开,他顺手捞起来,往嘴里灌了两大口。
那酒是窖藏十八年的极品女儿红,由雨水当日龙井茶树叶尖上流下的雨水酿成,全杭州城都找不到更好的。湖面清新的水汽夹杂着荷香酒香,闻之醉人。
晏维清冷眼看着坐在船头的人一口接一口地喝,简直放松到散漫的程度,眉头不由越收越紧。“你最近日日如此?”
“怎么?”赤霄眼皮也不抬,只轻巧地反问:“你担心我疏于练功?”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你多管闲事”。晏维清喉头微哽,干脆撇过头。
他不说话,正是现在的赤霄所想要的。
就当晏维清真的路过杭州,也不可能恰巧路过自己所在的船。再加上那一句问,晏维清特意找他难道只是为了看他有没有为比武好好准备?
另外,他惯常无梦,偏生晏维清来之前做了那种梦……
赤霄垂下眼,注视自己在湖面上摇晃的倒影。那影子虽有些破碎,但仍看得出,面上神色与寻常无异。
然而,如果一定要说有谁能在他放松的时候接近他而不被察觉,那人只可能是晏维清。如果一定要说有谁在做了些什么之后还让他认为那是梦境,那人也只可能是晏维清。
真是梦,自然没什么;若不是,因为他早前就喝了酒,晏维清在他口中尝到,所以面色不虞?
但是,退一万步说,晏维清何必大费心机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没错,事到如今,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呢?
赤霄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句。他提出一战,对方答应一战;这就够了,其他的都已经无所谓。再如何深究,也不过是白白浪费工夫而已。
“你这次到杭州有事?”晏维清突然出声。
赤霄纷杂的思绪被打断了。他也没心情再想下去,干脆重新躺平,一手背在脑后,望着眼前的青蓝高天。“没,”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反正时日不多,回不了白山,便无聊走走。”
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不知为什么,晏维清对“时日不多”这四个字特别敏感。他沉吟了一小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没想到杭州如此得你心意。”
赤霄轻轻一笑。“你这话说得对,也说得不对。”